“昭和公主,你放我走吧。”
忽略了殷小越那难以接受的神态,陈郁金的目光落到了晏华予身上。
她神情平静,眼底又带着点悲切,是协商,也是乞求。
“放你走?”晏华予唇角弧度微微上扬,精致细长的丹凤眸对上她的视线,“那当日你陈郁金算计我的事怎么算?我诚心实意想要送你一程,可你竟以假死帮着陈家骗我……”
说到此处,她唇上虽还带着笑意,但眼底的神色却一寸寸冷了下去。
陈郁金看着她朝自己步步逼近。
“陈郁金,你了解我的,我最讨厌被人欺骗,你要我放你走,可以,当初你既是以你之死约,邀我赴局,那么如今,你就在我面前,再死一次吧!”
话落,她推开围困住她的侍卫,站到了她面前,眉眼一弯,笑容冷冽,“如此,这死约才算成。”
陈郁金面色发白,双唇抿起,掩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眼中是极度的不甘。
而殷小越也跟着愣住,她静静地看着晏华予的身影,忽然感到无比的陌生,可随即,她反应过来什么,立马冲上去拉住晏华予,乞求道:“可不可以,不要让她死?她这么想逃离陈家,为的不就是活着吗?能不能……能不能换一个要求?”
“换一个要求?”
轻嗤一声,晏华予忽然笑了,接着转头看向了陈郁金,“可以,换个要求,做我的人,听我差遣,若是愿意,我许你荣华富贵,让你活下去。”
殷小越一愣,刚想要再说什么,陈郁金却忽然出声打断了她。
“好,那我就再死一次。”
她几乎是不带犹豫地说出了这句话,殷小越不可置信的抬头,在触及到陈郁金的神情时,欲言又止。
“在我身后,就有一处悬崖,你既要我再死一次,那今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陈郁金看着晏华予,一边说一边缓缓的后退而去,直到她的身后无路可退,她站在悬崖边,迎风而立,面上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坚定。
“若我活着,你就此放我走,从今往后世上再无陈郁金,若我死了,这便是你我之约,是你昭和长公主送我的最后一程。”
说话间,她掌心捂着受伤的手臂,鲜血染红了衣服的边角,那一双细长的眉眼,眼底透出的是对被他人执掌命运的不甘,是想要挣脱囚笼,展翅高飞的强烈意志。
一时间,殷小越竟分不清,眼前这两个人究竟谁更疯些。
她有些紧张的看着晏华予,希望她能松一下口,现在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悬崖这么高,陈郁金若掉下去,是真会没命的!
她要是真想杀她,当初便杀了,为何非要等到现在呢?难道就是为了走到这一步吗?
然而,晏华予却应了下来。
“好。”
她平静地望着前方的陈郁金,轻启朱唇,轻轻的一个字似随风散去。
殷小越一惊,急切的看向了陈郁金,有些慌不择言,“陈郁金,你不能跳下去,你跳下去真的会死的,这就是你想要你的自由吗?难道死了就是真正的自由吗?活着……不是一切都有可能吗?”
她尝试着想要去说服她,然而,竹青色的春衫被山风吹起,陈郁金站在悬崖边,似下定了决心般,朝她轻轻摇了头。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陈元姝,再见。”
她的声音落入她耳中,恰如此刻拂过山岗的清风,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陈郁金就张开双臂,再次后退了两步,身子一仰,任由自己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不带一丝挣扎。
“不要!”
殷小越神色惊恐,大叫一声就想要冲上去,可身旁的晏华予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陈郁金消失在她眼底。
大脑在这时变得一片空白,她想要说什么,嘴里却发不出一句声音。
那一刻,殷小越不知道陈郁金是抱了怎样的决心,竟然真的有人能为了自由,主动跃下深高过百丈的悬崖,不顾一切的奔向死亡,于那必死之局中赌得一丝近无可能的生机。
“翼翼归鸟,载翔载飞,虽不怀游,见林情依……”身旁传来一道低声的呢喃,她转头,就见晏华予正望着远方重峦叠嶂,神色平静冷漠,既无悲伤也无喜。
这简简单单一句诗,似将陈郁金比做了那展翅翱翔的飞鸟,生来就该是自由的。
殷小越有些看不透晏华予,此刻的她究竟是真的想杀了陈郁金,还是在为对方义无反顾地跳下悬崖而感到难过?
“她自己选的路,生死怨不得旁人,阿越,如果是你同她一样也必须做出选择,你会怎样选呢?”晏华予看似随意的问了她一句,殷小越思索了几息,随后犹豫的回答,“我想活着。”
她想活着,不是为了那荣华富贵,只是想活着,为了那一切都有的可能。
“所以你是愿意留在我身边的吗?跟我这样的人朝夕相处,你不怕吗?”晏华予转头看向她,眼底多了一丝笑意,好似充满兴致。
殷小越眼底闪过一丝纠结,但不过短短几瞬,她的大脑好似经过了快速的思考,随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我不怕!”
她眼神真挚地望着她,看着是比任何时候都要诚恳,“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不然,我早就该在那一杯毒酒送到面前时就死了。你当时不杀我,现在也不会杀我!”
虽然经过了一些事,但在她心底,晏华予还是当初那个会救她的晏华予,她并不是真正的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人。
那一刻,她真的有想留在她的身边。
“呵。”晏华予唇角咧开,看着她忽的冷冷一笑,“好,那我就让你活着。”
然而转瞬话落,还不等殷小越说什么,她就转过了头去,面容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嗓音清冷,不容置疑,“殷小越,你走吧,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我的身边不需要你。”
殷小越脸上笑容微微僵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为,为什么?”
她双唇微微张了张,强撑着脸上的笑意,心里并没有因为能离开而感到很开心。
可晏华予并没有给她一个答案,她轻轻挥退了身旁的众人,随即缓缓走近了悬崖边,开口问她:“阿越,我还记得,当日在陈家时,你父亲说是我害死了陈郁金,可你说你不信这是我做的,其实我一直很想问问,那时的你,究竟是相信自己对未来所知的一切,还是你真的相信我不是那样的人?”
殷小越一哽,大脑好像再次空白,一种深深的无力窒息感笼罩住了她。
看她说不出话来,晏华予似早有预料,她笑了笑,云淡风轻般的开口:“当你转头问我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信任我了,在你心底,我还是那个恶名昭著、心思毒辣、不择手段的昭和长公主……你父亲说的对,我从来并非什么良善之人,你应该离我远一点!”
她站在悬崖边,唇角笑意收起,在最后一句话落下时,看着她的眼中透着一丝冷漠,似是拒她于千里之外。
“不,不是的!”殷小越连忙追上她,想要解释,“我相信你,我真的相信你,不然我就不会护着你了,难道你都忘了吗?”
“其实能多个朋友我还挺开心的。”
她垂下眉眼,山风拂过她耳畔的碎发,在天边渐落的夕阳下,她笑意清浅温柔,似有无限的眷恋。
可转瞬间,她的语气又充满悲凉,“但后来想想,不能坚定的站在我这一边的朋友,还是没有更好,这样就不用担心被背叛了。所以我身边不需要总是怀疑我的人,如果当日你没有拦在你父亲面前护着我,那么你现在一定早已跟被斩的陈家人一样,身首异处了。
“还记得你初见我时,那么怕我,小心翼翼,又带着惶恐,我猜,未来的你一定也像世间无数人一般厌恶我,恨不得我去死。
“可是殷小越,究竟是什么让你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呢,难道就是因为那一次西山苑时的以身相救吗?但那于我而言,不过是一次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因为你是我带过去的。
“你知道未来的我是怎样的人,那你也应该知道,一个人是不会轻易被改变的,现在的我跟未来的我其实是同一个人,只是我再一次学会了隐忍和伪装,习惯藏身于幕后,静观局势,你敢肯定,你所认识的我,就一定是真正的我呢?”
殷小越被她这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她低着头,很久很久都缓不过神来,鼻子莫名的有点酸涩,泪水不自觉的充盈了眼眶,不知是感到委屈还是为即将失去她而难过。
“阿越,离开上京吧,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你不适合这里。”
她眺望着远方的广阔,缓缓抬手,悬崖边的山风自她纤细的玉指吹过,她呢喃着一句话语,令她瞬间如梦初醒,“别忘了,你是殷小越。”
殷小越……
对啊,她是殷小越,她不是陈元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