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第 126 章

石堡城的地理位置堪称险绝,位于一座高山之上,只有一条山道能通向此城,山道两边都是高山绝壁。

吐蕃又在此驻扎了大量军队,根据王忠嗣派出的探子查探到的消息,吐蕃“举国守之”,在城内准备了大量的滚木、巨石,储备了大量的粮草。

石堡城出名并不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有多么重要,而是因为它易守难攻,进攻的一方要比防守的一方强十倍才能打下这座城池。

开元十七年,大唐从吐蕃手下夺取了这座城池,便大张旗鼓,耀武扬威,彰显大唐的武力远高于吐蕃。

开元二十九年,吐蕃又从大唐手下将这座城池夺走,于是又大肆嘲笑大唐,还专门遣使节到长安阴阳怪气。

一向只有大唐欺负其他国家的份,哪有其他国家敢欺负大唐?在心心念念要文治武功都比肩太宗皇帝的李隆基看来,吐蕃这就是把他的脸按在脚底下踩。

李隆基大怒,从开元二十九年就开始不停的派将领领兵进攻石堡城,只是每次都无功而返。

石堡城已经成了大唐和吐蕃的意气之争,谁拿下了这座城池就代表能够狠狠嘲讽对方。

在这个影响下,大唐军队一直进攻,吐蕃军队也一直加兵防守……时至今日,吐蕃已经是举国之力防守石堡城。

王忠嗣看着舆图,深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何尝不知石堡城关系圣人颜面,只是如今并不是攻取石堡城的好时机啊。”

“此地硬攻下来又能有什么用呢?入也一条道出也一条道,从此地进攻吐蕃也只有一段窄路可走,吐蕃只要在那头派几千军队把守,我军便只能再退回石堡城死守。”

王忠嗣的手指向了吐蕃与大唐接壤的另一块广袤土地,面上露出了微笑:“倒不如趁着吐蕃重兵防守石堡城之机,领数万骑兵兵分三路攻打吐谷浑。”

吐谷浑北隔祁连山与河西走廊相接。在此居住的吐蕃人以畜牧业为主,此地还盛产良马“青海骢”,还有铁矿可以打造兵器。

而且吐谷浑一支由鲜卑慕容氏建立,与中原地区文化相似,只要大唐将此地占据下来在经营个几十年,此地便会彻底变成大唐的领土。

哥舒翰撇撇嘴:“将军,你说的对,可圣人不这么想啊。吐谷浑往后放放,您可以等再过两年再打此地嘛,这两年先听圣人的话把石堡城打下来,圣人肯定会褒奖您。”

“到时候升官发财,荫庇子孙,岂不畅快?”哥舒翰心生向往道。

王忠嗣沉默片刻,目光失神:“我岂能用数万将士的性命来换我的富贵名利呢?”

打下石堡城。

这五个字说的轻巧,可王忠嗣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帅,他太清楚这五个字的沉重了。

打?拿什么打?

奇险的绝壁,高峻的城墙,战马上不去的高山,弓箭射不到的高墙,胜利就在那,可想要拿到胜利,就需要踩着累累白骨爬上去!

不是几百人,也不是几千人,而是数万人,要想打下石堡城,就要踩着数万袍泽的尸体才能爬上那高耸入云的城墙。

“您一而再再而三推脱,圣人必定不高兴,倘若再有奸臣在圣人耳边说您的坏话,圣人保不准就要削您的官爵。”哥舒翰尽心为王忠嗣考虑,苦口婆心劝他。

哥舒翰很知道变通,加上他还有更知道变通的李长安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哥舒翰就更清楚当今这位圣人的意思了。

怎么能升官?立军功。

怎么能升大官?立军功加上讨圣人喜欢。

反正这大唐江山是皇帝的江山,让圣人讨厌,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哥舒翰也不想让自己手底下的将士白白送死,可他也得先保住自己才能再言其他。

在哥舒翰看来,王忠嗣这样忤逆帝王的行为实在太不可取。

王忠嗣却还是摇头,他感慨道:“我的节度使之位,是陛下赐予,陛下要收回去,自然也是应当。陛下倘若收回了我的将位,那我就在军中当一个将士,将军与将士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哥舒翰看着王忠嗣,觉得自家将军读书读傻了。

自己拿命挣军功换来的官职,说不要就不要了?大丈夫活一世,不就是图一个建功立业?

王忠嗣面对哥舒翰不敢置信的眼神,笑了笑,语气亲切:“你啊,平日多读一读《春秋》,便知晓我的心思了。你且宽心就是了,圣人是我的养父,是圣明天子,绝不会因为我怜惜将士而怪罪我。”

哥舒翰嘟囔道:“末将如今挺好,挣军功就能升职,仕途青云直上。”

其实他对自家主将“圣人是圣明天子,不会怪罪我”的说法不太认同。

从寿安公主告诉他的信息来看,当今圣人似乎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啊……寿安公主还叮嘱他要是能面见圣人,一定要拍马屁表忠心送厚礼三步一步也不能少呢。

忽然一股寒风将帅帐帐帘掀起了一个角,几朵雪花飘入了帐内,落到兽皮毯子上,瞬间便融化成了雪水。

王忠嗣带着哥舒翰撩起帘子走到了帐外,天上已经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北风一吹便卷做一团,撞到人,雪花便摔在将士的铠甲上,不见了。

天色已经黑了,皎洁的月亮挂在夜空中,月光皎洁,与地面上的薄雪一同映衬的天地皆白,王忠嗣抬起头,任由雪花扑打在他的面上。

营地中传来打更的声音,月光落在帅帐左右守门将士的铁甲上,闪着寒光。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王忠嗣失神念道,他的视线望着南边。

那是长安城的方向。

“哥舒翰,我的父亲就死在战场上,死在战场上是将士的荣耀,可……我还是想多带几个将士回长安。”

王忠嗣的声音很轻,他喃喃道:“我不能让将士死在不该死的地方,哥舒翰,你懂吗?”

他像是在问哥舒翰,又像是向数千里外端坐于明堂之上的那位天子解释。

阿爷,你能懂我的心思吧?

长安城比朔方要温暖许多,勤政楼里摆着暖炉,宫人来回给暖炉添着炭,保证整个殿内温暖如春。

李隆基将手中的折子倒扣在桌上,不悦哼了一声。

“这个王忠嗣,又推脱不愿领兵攻打石堡城。”李隆基不悦道。

他认为自己是看重这个义子,才会将这样重要的战争帅权交给他,可他的这个义子却辜负了他的信任。

王忠嗣的借口在李隆基眼中假的一眼就能看穿,什么边关不平防范入侵,朔方紧挨着回纥和突厥,王忠嗣担任朔方节度使的这些年和回纥突厥互市修好,已经有四年没有过战事了。

偏偏他要调王忠嗣去攻打石堡城的时候就有了战事?

“朕看他是野了心。”李隆基跟高力士抱怨道,“好像就跟只有他心疼大唐将士的性命一样,朕难道就不心疼将士吗?可吐蕃挑衅,倘若我大唐不给予狠击,我大唐的颜面何存?朕的颜面何存?”

高力士赔笑:“王将军年纪还小,又是被您养大,您替他遮风挡雨这么多年,王将军的性子难免就天真了些,他自然不会理解您的难处。”

王忠嗣打小养在宫中,算是高力士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对王忠嗣也存有一些偏爱,便在李隆基面前不动声色的给王忠嗣开脱。

“朕也就容忍他到明年了,倘若明年他还这样,朕就罢了他的节度使位置,贬他做个侍卫。”李隆基无奈摇头。

可语气却还是责怪多于愤怒。

毕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义子,又不姓李,也不会觊觎他的皇位,李隆基对这位义子还是颇为疼爱。

只是心里难免有了个小疙瘩。

“陛下,右相求见。”宦官通报道。

李隆基面上换上了笑容:“让林甫进来吧。”

这一年多以来,李林甫做事更加稳重小心,事事都顺着李隆基的意思,大小政务,处理得无不合乎李隆基的心思,李隆基也因此对李林甫更加宠爱。

“年关将近,你可预备好了?”李隆基问道。

李林甫在李隆基面前从不会挺直腰板,他恭敬曲着腰:“臣已经全部安排妥当。”

“臣还有一事……”李林甫犹豫的看向李隆基,似乎不知道合不合适开口。

李隆基笑道:“你我君臣,有何不可开口?”

“今岁又是一个丰年,天下百姓太平安康,纷纷称颂陛下恩典。”李林甫先拍了一串马匹,而后才接着道。

“臣闻,上古之时,唐虞称载,周曰年。陛下治下大唐人人安乐,已经不下唐虞之功,臣恳请陛下改年为载,以彰功德。”

唐虞便是尧舜的姓氏,李林甫是以尧舜比李隆基。

李隆基挑了挑眉,有些意动,却依然矜持道:“此事稍后再议……”

而后君臣又说了一些关于年宴的安排,李林甫才从勤政楼离开。

离开勤政楼时,李林甫嘴角带着笑容。

他知道帝王已经动了心,只要帝王动心了,那此事就成了,他的马屁也就拍成了。

回到右相府,李林甫看着兵部送过来的折子,目露阴狠。

皇甫惟明请求进京,奏折被他拒了。

皇甫惟明跟他不对付,时常跟身边人咒骂他奸佞,又跟太子李亨是发小,打小就交好。

他只要回到长安,就肯定会与太子党联合起来动摇他的相位。

相位是李林甫的命根子,他绝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他的相位。

也该是时候想个法子让陛下再废一次太子了。

李林甫叹了口气。

他跟李亨互相敌视到了如今的地步,倘若日后李亨登基,他必定落不着好,说不准便会家毁人亡……所以他决计不能让李亨坐稳太子之位。

天宝三载,是个好年份,该害一害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