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府邸还是王忠嗣年少时候李隆基赐给他的府邸,王忠嗣年轻时候在这座府邸中住过两年,后来从军去了,这座府邸便空了下来。
府邸的主人五年才从边关朔方一趟,一次就待半个月便会再匆匆奔赴朔方。所以府中下人并不多,只有几个扫洗的仆人维持着府邸干净。
李长安跟着王忠嗣穿过了大半座宅院也只看到了寥寥几个下仆,显得整座宅院颇为空旷。
毕竟是武将府邸,王忠嗣的书房竟然设在演武场边上,路过演武场时候,李长安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立在场边的兰锜架。
“兰”是放置兵器的架子,“锜”是摆放弓弩的架子,兰锜就是兵器架,一般设置在校场或者演武场上方便主人使用。
李长安习武以后对兵器比较敏锐,到一个地方以后总是下意识先看兵器。比如敌人的腰侧、后背、靴子这些地方,还有兰锜架、桌案、柜子这些能放兵器的地方……
枪头都生锈了,这是多少年没换过了,李长安不禁心里嘀咕。
唐朝钢冶炼技术已经比较完善了,灌钢法和炒铁技术已经被普遍应用在了军队中,虽说钢纯度跟后世没法比,可在如今已经足以吊打周边异族了。
枪头能生锈,这些兵器至少得在演武场上被风吹日晒数年。
王忠嗣习武之人,五感十分敏锐,李长安的脚步一慢下来他便察觉到了,回头正好顺着李长安的视线望去正好看到立在演武场边上的兰锜。
也看到了生锈的枪头。
他脸微不可查一红,身为如今大唐最顶尖的将领结果家里的兵器生锈,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咳咳。”王忠嗣生硬转移话题。
他笑着看向李长安:“安娘也习武吗?可要与我比试一番?”
大唐公主习武并不少见,平阳昭公主亲自领兵打仗不必多提,安乐公主也是与丈夫一起提剑战死在宅中,武风盛行。
“能与义兄较量我求之不得。”李长安挑挑眉,打量了一下王忠嗣,思考自己能不能打过王忠嗣。
一身朱红长袍的王忠嗣看起来并不像是猛将,根据李长安所知晓的情报,王忠嗣也的确更擅长用计谋,他最出名的战术就是知己知彼,先挑拨敌人内部矛盾然后趁机拿下敌人。
李长安有些跃跃欲试。
“我擅用长枪,你用什么兵器?”王忠嗣自然而然忽略了摆在兰锜上的那堆破铜烂铁,而是招呼府中管家去库中拿兵器。
“长枪和弓箭。”李长安目光狡黠,“义兄比我大数十岁,我多用一样兵器才算公平。”
王忠嗣失笑打趣:“看来安娘是要与我一争胜负了。”
“既是比试,自然该有胜负。”李长安胜负心很强。
“弓箭在这么小的演武场里可不好用。”王忠嗣提醒李长安。
五十步外,弓箭最好用,五十步内,弓箭最没用。
“这就不用义兄担心了。”李长安勾唇一笑。
王忠嗣将长袍袖口扎紧,李长安倒是为了方便骑马今日特意穿了一身胡服,不用再换衣服。
二人手中握着的兵器都是长枪,王忠嗣学的是他家传的枪法,李长安学的是樊梨花的梨花枪跟薛家枪的结合。
王忠嗣持枪站在原地,面上带着微笑,示意李长安先动手。
他认为久经沙场的自己跟一个十岁的半大少年比武已经是以大欺小了。
李长安也没有客气,她挽了个枪花,然后在王忠嗣看着她挽枪花面露无奈的时候忽然脚下一变,冲着王忠嗣枪出如龙,枪尖直点王忠嗣右眼。
李长安注意到王忠嗣拿枪的手是右手,他是个右撇子,右眼会对他更重要一些。
这招有点阴。
王忠嗣下意识挥枪阻挡,挡住了枪,李长安的腿却已经往他腰眼上扫了。
“好不磊落的招式。”王忠嗣感慨了一声。
李长安一边观察着王忠嗣的动作,一边随口应道:“我肖父,都是跟我父皇学的。”
不好的品德都是遗传李隆基!好的品德都是她后天自己发奋读书养成的!
二人手中的长枪碰撞,发出一阵阵金铁交鸣之声,枪身碰撞的地方时不时还会擦出火花。
李长安提着的心放了下去,看来王忠嗣的力气也只跟军中普通精锐的力气差不多,没有哥舒翰那样跟狂野大猩猩一样的蛮力。
她的力气并不比王忠嗣小,因为年龄原因她的力气还没有到达身体巅峰,但是王忠嗣也已经四十多岁了,身体也已经走下坡路了。
二人倒是打的有来有回。
“圣人是圣明天子,心胸无比宽广,你如何能赖到圣人身上呢?”王忠嗣对李长安的话露出了不赞同的模样。
李长安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一拍。
李隆基心胸宽广?李亨听到这句话都能直接哭出来,不不不,根本不用李亨,底下被李隆基赐死的李瑛跟二王会先爬出来掐着你脖子喊冤枉。
原来这世上对李隆基滤镜最厚的人还不是现在没被社会毒打过的杜甫,而是你王忠嗣啊。
李长安叹了口气,看着对李隆基滤镜八百米厚的王忠嗣道:“你说得都对。”
这是李隆基全大唐最后一个真爱粉了,比李隆基亲生的二十九个女儿,十个儿子加起来对李隆基的爱都多。
毕竟李隆基的儿女之中,底下那个被赐死的儿子,被抢了王妃的寿王,被欺压逼迫的太子李亨,还有她这个对大唐忠心耿耿的正直公主对李隆基的好感都是负数……嗯,十王宅里面的其他被当做犯人一样囚禁自由的亲王肯定也对李隆基这个亲爹没什么好感。
李长安渐渐体力有些不支,王忠嗣也开始大口喘气。
“义兄,我能比你多用一件兵器。”李长安忽然开口了。
王忠嗣汗毛一竖,瞳孔迅速缩小。
他一开始以为李长安武艺不精,在这狭小的演武场内用弓箭必然施展不开。
可交手了数百招,王忠嗣已经知道了李长安武艺精妙,李长安枪法这么好,箭术也绝对不会差。
她难道会不知道演武场内施展不开弓箭吗?
李长安当然没打算用箭,这么近的距离箭这种远程武器有什么用,拉弓搭箭的功夫足够王忠嗣把她打趴下了。
她一开始问王忠嗣要弓箭,还专门将弓箭背在身上做出要用的模样,就是为了骗王忠嗣,让王忠嗣以为她是初出茅庐的人。
我真善良,用暗器之前还给敌人说一声。
李长安心里感慨了一句。
然后抬起衣袖,露出了里面黑黝黝的两支细孔,迟疑了片刻微微把角度偏开了一些。
不是生死相搏,不用下狠手。
两支细箭从细孔中迅速射出,王忠嗣下意识翻身躲避,但是这两支细箭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机关,射出的速度远远不像是小巧机关能射出的箭速。
已经是躲避不及了。
在王忠嗣紧缩的瞳孔倒映中,细箭打在了地面上,将演武场坚硬的青石地面社射出来两个小坑。
若是射在人身上,只怕能把人射穿。
王忠嗣出了一身冷汗。
他将手中长枪随意扔在地上,对着李长安拱拱手:“是我输了。”
李长安得意露出了八颗雪白的小牙:“承让承让。”
“只是这招式有些不太光彩,是谁教你的?”王忠嗣接过管家递上的湿巾,扔给李长安一条。
“你这个年纪还是应当学些光明正大的东西,学武与读书并无不同,学岔了路子也会影响性子。”
王忠嗣是真情实感为李长安着想。
他年纪比李亨还要大一些,自然就存了长兄如父的心思。合格的父母总是希望孩子能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李长安微妙道:“我自己想的,兵不厌诈嘛。”
在李隆基身上没感受过的父爱竟然奇妙的出现在了王忠嗣身上。
“话虽如此,可你这个年纪……”王忠嗣还是觉得李长安年纪有些小了。
他到了十岁以后才开始学会使用计谋对付敌人,李长安才十岁,他像李长安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偷偷爬树掏鸟窝呢。
“说明我天才,说不准我是李去病呢,霍去病十六岁就一战成名了,只能说明我跟他一样在兵法上无师自通。”李长安毫不心虚。
仿佛她不是因为领先了一千百年的战争版本一样。
王忠嗣哑然失笑,领着李长安往他的书房走去。
这位小公主,真是不像圣人啊,圣人那样威严,这位小公主的脸皮却着实有些厚。
李长安跟着王忠嗣走入了书房。
王忠嗣的书房明显有这几日在使用的痕迹,书桌上还摆着吐蕃边关地图,上面用各色的颜料作了不同符号,墙上挂着一副大唐布防图,并不是详细的布防图但是大唐的各处的关卡也在上面标注着。
“安娘有何问题想要问我?”王忠嗣温和道。
“我以为义兄会考考我呢。”李长安眨眨眼。
王忠嗣无奈道:“你都会用兵不厌诈了,想必也已经有了不薄的兵家底子,我就不浪费时间问你了。”
“那我就问了?”李长安道。
“问吧。”王忠嗣靠在椅背上,温和道。
李长安指着墙上那副大唐布防图:“假如义兄是范阳节度使,会怎么从范阳起兵攻打洛阳呢?”
王忠嗣:“……”
你一个大唐公主问这个干什么?
“义兄对范阳不熟悉吗?也是,义兄还没当过范阳节度使呢……那假如想要从洛阳攻打长安,义兄会如何攻打?”李长安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王忠嗣。
王忠嗣:“……”
这更奇怪了好不会!
你一个大唐公主为什么会想知道要怎么攻打长安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