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
城外营帐中,高高扬着的那面黄色旗帜被几个黄巾扛起,伴随着几声呼喝,围在城外的人头潮水般涌向城门。
“府君!府君!黄巾又开始攻城了!”
孔融端坐县衙,听到消息,面上没有半点急迫,还能悠哉悠哉往后读两页《诗经》。
他敛起袍袖,语气平静:“我知矣,且退下,接着守城便是。”
传信的士卒有些无措,他倒是也想退下,可孔融连具体个命令都不下,他们这些士卒不知该如何行事,已经连续这样糊里糊涂守了快几个月。
别的不提,这城中之粮也快耗尽了……
士卒无奈,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到一旁的孙邵身上。
“府君,黄巾围城许久,这几日方开始猛攻,邵猜想,若不是青州黄巾余部传来消息,便是黄巾知晓城内疲弊,难有守卫之力。”
孙邵微微叹了口气,站起来对着孔融行礼。
自己这位府君是什么性格,他不是不清楚,这城能守到现在,一是因为黄巾先前只是围而不攻,二则是孔融没有插手军中之事。
府君若是真是上心去指挥士卒,我们这些人恐怕早已死在乱军之中了……
只是如今城内快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府君这般不理事,士卒又怎会有士气守卫城池,也不知太史子义能否求到援兵?
孙邵焦虑无比,他倒没考虑过孔融派去许都的使者能借来兵这种情况。
在他看来,曹操方迎天子,许都正是乱的时候,哪里能抽得空?
因此只将希望都寄托在太史慈身上。
“长绪,汝毋须踯躅,贼势虽大,然吾都昌城池坚固,欲破城,何其难也。”
孔融很乐观。
“吾托子义请北海刘玄德襄助,数日便可至城下,及此前后夹击,黄巾即是瓮中之鳖,不足惧也。”
孙邵舔舔唇。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咱们都昌城和刘玄德的兵马加在一块儿,也就几千人啊?
对面黄巾号称十万!
哪怕不足数,那几万也是有的啊。
夹击……是我等夹击黄巾,还是黄巾包抄我等?
你心里没有一点数是吗?
孙邵腹诽着孔融的天真,面上却挤出笑容:“府君,城内粮草将尽……恐怕难以坚持到援兵到来,我等,是否早做打算?”
孔融面色一冷:“不意竟错看子邵为人,尔欲降则降,吾决不可降!羞与汝为伍!”
孙邵深吸一口气。
他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降?
我降个鬼。
你**(哔——哔——)的天天在县衙里读经吟诗,守城也好,分派粮草辎重,安抚民心也好,哪一样不是我在干?
现在我同你说要“寻他法”就是要投降?要降我早降了好吗?
孙邵长揖到底,总算打断的开始吟诵“舍生取义”“孔曰成仁”之类经句的孔融。
“……府君,邵的意思,坚守无望,不如主动出城,迎战黄巾,也可激励士气……”
“欸。”
孔融连连摆手,“子不知兵乎!吾有城坚之利,尚可保身,无城之固,死路也。”
“府君何出此言!”孙邵也有点火气在心中,眼看着都到了生气存亡的时候,对方还这样冥顽不灵,若不是他还记得这是自己顶头上司。
他都想直接把剑架对方脖子上,逼孔融下令出城了。
然而到底这个北海相是孔融,孙邵强按下怒意,反驳道:“府君可记得种少府守长安一役?”
“少府麾下亦不过千人,长安城池比之都昌如何?少府弃城之利,而领千骑,张樊二贼措不及防,兵马相互倾轧,最后死者数万,二贼兵败于城下,一死一降……少府之名,传闻天下,由此战始。”
“兵者,诡道也,少府反其道而行之,谋断之能,张济亦赞为鬼神。”
“府君,我等困城中为死,出城战亦为死,等死,死名可乎?”
孔融哑口无言。
“城中当真到了这地步?”
好半晌,他才放下手中竹简,轻轻叹了口气。
“也罢,便由长绪决断吧。”
孙邵见孔融竟如此轻易答应下来,心中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是自己举的例子戳到了孔融的肺管子。
孔融身为“建安七子”之一,东汉末年的著名诗人,又是醉心经典的学者。
但凡孙邵举个别的例子,孔融估计都不会应得这么痛快,多半是要摇摇头,引经据典讲上那么几句,再挑挑刺,耽搁上许多时间的。
可他举的是种平。
种平师承蔡邕,有“郑学传人”的名头,做的诗不多,却贵在词句朴实清新,文理兼修,很是对孔融的胃口。
加上他自出道以来,身上并未半点污名,数次孤身入险境,只为营救天子,忠贞纯毅,最为世人赞叹。
孔融听到种平的名字,心中便不生抗拒之意,何况孙邵举的又是实例,种平的确是主动出城而胜,就更不会多推诿了。
孙邵想通关节,心下感激那位素未谋面的少府。
“黄巾攻势如何?”
他边往城门疾行,边询问传递消息的士卒,关于城门外黄巾的情况。
“黄巾都压在城门口……”
士卒不敢多说。
孙邵知道情况定然不容乐观,可真上了城墙,看见底下密密麻麻人头的那一刻,他还是眼前一黑,差点栽下去。
这时他真是分外佩服种平,不是每个人面对这样的攻势,都能有出城一击的勇气的。
“城头那尸体还在?”
孙邵定了定神,扶着城堞,勉强维持住身形,他这时反而迟疑起来。
刚刚面对孔融,他尚且可以掷地有声,侃侃而谈,言出坚守之弊,但当真现在城头,俯视着源源不绝的黄巾贼,他只觉得绝望。
当初那位种少府,到底是如何守住那么大一座长安城,甚至能逆风而上,击溃敌军的。
“那贼寇的尸体还挂在墙上,开始还有些作用,的确吓退了些黄巾,这几日也不管用了。”
王脩面上满是血灰,嘴唇皲裂,看起来颇为憔悴。
孙邵沉默片刻,“叔治,邵欲开城门,与黄巾一战,叔治以为如何?”
王脩嘴唇裂得太厉害,难以作出什么大的表情,却还是勉强露出个笑容。
“不过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不若出城一战,尚且可博一线生机。”
“那,邵便下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