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村庄的确不愧于“石村”之名,不同于种平以往见过的那些门户集聚的村落,眼前小径纵横,裸露的乌黑石块七零八散地分布在光秃地地面上,一直连接到其后的土丘之中。
远远望去,那土丘似乎也是岩石构成,几乎没有什么草木覆盖。
种平骑在马上,梗着脖子探头去望,才能勉强寻觅到几个枯黄的茅草屋顶。
“当真偏僻,如果不是仲明告知,平决计找不到此处的。”
“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无事就爱乱跑,可以说徐州大半的村落山丘,我都是逛过的。”
陶商兴致勃勃地跟种平分享他以前的积累下的经验。
“要说一般路人,大多会选择自那处越过去,然后过次室亭,就能看见承县墙头的旗帜了。”
“想要从石村抄近道的,要么就是本地人,要么就是像我一样,闲得发慌,一寸一寸找来的。”
“那我可是托了仲明的福。”种平打趣一句,觉得心脏跳得更快了。
他本生的白,这几日不修边幅,靠着极高的魅力值支持,也并不显颓唐,因此皮肤红起来,就格外引人注意。
“少府可有不适?”
陶商看着种平红润过头的脸色,眼中满是担忧。
“还好吧。”
种平说着摸了摸鼻子,熬夜熬过头,有后遗症是一定的,他倒是也不意外。
“……这样看来,还是应该带上樊阿。”
他极为熟练地从衣服上扯下块布料,团成一团往鼻子里塞,小声嘀咕。
“可能最近有点上火。”
种平感觉自己已经流血流习惯了……
陶商想了想,这几天为了赶路,好像他们一直吃的是炒熟的谷粉。
那东西吃两三天还行,吃多了那是真觉得心烧得慌。
“少府为何不习武呢?”
陶商发出灵魂质问。
他是没见过种平跟张济打得“难舍难分”的情景的,在他印象里,种平是很传统的文士形象,那武力值,是真跟对方的士族身份不匹配。
种平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习武,是我生性不爱武吗?
我就30的武力值啊,换算成体质连能不能上20都不一定呢?我能学什么?我他喵的都拉不开弓……
“仲明啊,你要知道,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
种平的神色变得高深莫测。
“我曾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一个滑铲……不对,一个疾奔,连赶五六天路都不带喘的。”
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陶商一眼。
“你看看你自己的脸色……年轻人,还需要多锻炼锻炼。”
陶商哑口无言。
他一瞬间竟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习了个假武。
毕竟种平除了流鼻血,那个脸色上看去,就是华佗来了也得举起大拇指,找种平求养生秘诀。
几个人说笑着,越往里走,路越狭窄,种平下了马,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拿这副模样去敲门借宿,搞不好会吓到村民,因此停下脚步。
“……我且将马系在村外,仲明寻觅人家求宿,如何?”
“这些事让随从做就好了,少府不必亲为。”
陶商随意摆摆手,他倒是没意识到,种平哗啦啦流鼻血的样子会给村民造成惊吓。
他从徐州跟着种平,中间种平受伤流血的频率,那已经高到了一个层次,他一边担心种平身体会不会留下什么损伤,一边也是有些不以为怪了。
种平心说行吧,只是流鼻血,应该影响不大。
他抽出浸透鲜血的布料,重新换了块新布卷吧卷吧塞了进去。
感谢统哥保我狗命。
“有人吗?”
陶商四处张望一番,他们已经能看见几间残破的石屋,用于畜养鸡鸭的藩篱倒在地上,被踩踏得只剩下些边角,上面还沾着禽畜的绒羽和干涸发黑的血块。
有一间石屋的半年矮墙被人为踹塌,碎石块散了一地,还留有火焰灼烧过的痕迹。
陶商又喊了几嗓子,回答他们的唯有一片死气沉沉的静谧。
“怪事,怎么会没有人呢?”
陶商挠挠头,脸上有些挂不住。
“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住在村子里的啊?这里这么隐蔽,难道还要往外逃,去避难吗?”
种平没有应声,他心底一沉,已经有了些不好的猜想。
“……我等入内看看。”
他说着,也没等陶商反应过来,径自走到一间石屋前,那屋前的半扇门斜搭在门框上,种平只是伸出手,轻轻一敲,木门就“訇”地一声陷下去,溅起一片尘灰沙土。
种平连连咳嗽,用袖子遮了脸,屏住呼吸,过了许久才半睁开眼,勉强能看清屋内情形:
堂前除了张简陋的桌子外,没有别的什么家具。
有个灰色短衫的人正趴在桌子上,头枕着臂弯,似乎在睡觉。
“原来有人。”
陶商皱着鼻子,用力挥散面前的土灰,粗声粗气地喊:“你是聋了吗?”
他主动跨进屋内,作势就要推那人。
“仲明!”
种平制止的话只来得及说出一半,就见他以为是埋着脑袋睡觉的人,直直摔在地上。
那尸体已经很僵硬了,同地面接触的瞬间,跟外面大门倒下产生的声音和灰尘,并没有什么区别。
种平这才看清,原来这尸体不是脑袋枕在胳膊下,而且直接被人砍了头,留下空洞的一截脖颈。
“这……”
陶商整个人僵在原地,还维持着平伸出手的姿态。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桌面被抓挠出的交错指甲印痕,结合那尸体的状态和脖子处的断面。
他几乎能想象出,这具尸体生前是怎么被强行按在桌子上,那行凶的人又是怎么将这桌子当做案板,像是砍一只鸡一样,用钝锈的刀去砍、去磨,去斩……
这个过程中,那个村民甚至是活着的,意识清醒的……
“我,我不知道……”
陶商从喉咙中挤出带着哭腔的一句辩解,声音抖得厉害。
种平一言不发,掀开布帘,往内室走。
他只迈进去半只脚,立马就跟被烫了似的退出来。
“……咱们去下一家。”
种平别过脸,不敢再往里多看一眼,他头一次痛恨起自己为何拥有这样好的视力,能让他在一瞬间看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又将画面如此不可磨灭地烙印在他脑海之中。
……他看到了一个失去头颅的婴儿和她那敞开心胸的无头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