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出逃(中)

许都城外,离开官道便是一片广袤的原野,远处苍山负雪,近处田野起伏,一条小径蜿蜒通向远方,西侧的矮林陇坡之外是曾经张燕用过的校场。

种平估量着自己这些人已偏离官道许久,环顾四周,确信此处偏僻无人,又有树林遮蔽,这才停下脚步,转头叫身后的这些人将北军服饰与腰间佩刀褪下丢在一旁,快速拿地面的积雪湿土掩盖住。

这十几个汉子都依言照做,动作干净利索,一半人直接上手扒衣裳,一半人闷头埋。种平也不闲着,他紧盯着那些树木的影子,在心中默默询问系统时间。

他脑海中的计划链接紧密,每一步都是在抢分夺秒,正因为自己所能依仗的惟有对时机的把控,所以种平更是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

董承闹出的动静撑死不过半个时辰就该被荀彧压下来了,此时城门处应当已经开始戒严,禁止进出了。

凉州的传来的消息只会为曹操所知,即便有种邵提前散布流言,也不过影响几人,往董承身上又加了一口黑锅而已,在许都掀不出什么风浪。种平从未寄希望于利用马腾的威胁去加剧许都的动乱,他更多是利用以其为契机转移许都内那些聪明人的注意力,至少在接下来的数个时辰内,应当都不会有人去分心关注他了。

行走过几个陡坡,单薄的布鞋踩进泥土里,很快洇湿透鞋底,种平这时候才意识到木屐的好处。

他们越走离城门越远,翘首能隐见前方更广阔的田地,虽是刚刚开春,却已经能见不少农人在其中劳作,田垄边上站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竹简,正低头写些什么。

种平又看了眼时辰,加快步伐,对着那年轻人喊道:“枣校尉,平带人来了!”

枣祗听到这声音,诧异地抬起头:“太史令?”

种平提出屯田之策是冬日,即便这计策不乏可行之处,想要试行也堪称麻烦。

虽说负责屯田事宜的是枣祗和戏志才,但种平也并非毫无参与,戏志才每每给枣祗带来种平研发的农具图纸,枣祗从周遭村落中找寻经验丰富的老农予以试用后再请种平改进,尽管并不常见,这两人却是有一番交情在。

平日负责送人来的大多是戏志才,今日突然换做了种平,枣祗多少有些疑惑,心中暗道:“莫非是这些人与以往的不同?”

种平看出他的疑惑,一面往陇上走,一面笑道:“先前不是说现在使用的犁耙深耕时过于费力吗?我这几天倒是想出个改进的法子,只是有些地方还拿不准,故而借着送人的机会过来看看地。”

枣祗双眼一亮,赶忙跳进田里,抓起个石耙送到种平面前:“我早为此事所困,自受命屯田以来,常有老农诉说冬日冻土,雨雪堆积土表之苦,虽可以犁耙深耕,但费时费力,若是太史有法,我等现在便可试行!”

种平握着那石耙细细看了片刻,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山坡,似乎正在思考。

“你过来。”

他挥挥手将李蒙招进身边,让李蒙用这石耙去耕地,自己则拉着枣祗在一边看。

“……不行。”种平看了两眼便直接摇头,挥手让李蒙等人退下,几十个汉子领了农具下地耕田,没一会儿就混进了田中的众多农人之中。

“可否取犁来给我一观?”

枣祗见种平摇头,面上难掩失落,待听得对方问起木犁,整个人又精神了起来:“这就为太史令取来。”

种平找小吏要了块干净布帛,他取下从不离身的那枝紫毫笔,按照记忆画下了曲辕犁的图解。

下笔时他没有犹豫,停笔时却因为出神,墨水在布帛之上晕开一团污渍。

枣祗带着木犁来时,种平正拿着手中的布帛询问农人,还时不时上手去推土中的犁铧。

“将军觉得这样改可好”

种平将布帛递到枣祗手上,接过对方带来的木犁,继续尝试着使用不同的发力技巧能否带来不同的效果。

枣祗下意识低头去看,种平的画风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明白,他越看越激动,差点控制不住想要喊出声,他不是没有下地耕作过,可以说没有人能比他更明白这小小一块布的重量。

难怪今日是种太史亲自来……

他将手在衣服上蹭干净,几乎是语无伦次:“我这就送太史回城……这,这,需得去找些巧匠制造出一批,今日,不,明日便可在田中使用……不对不对,要先去见主公……”

“将军先冷静,这终归还是草图。”种平随手指了指田地中的几个汉子:“既然将军也觉得可行,我便先回城同志才去找人制做,是否真的可用还需试上一试再说。此事不易大张旗鼓,劳将军给我几个农人便罢了,若真可行……第一批造出来的肯定是先在此处田地使用。”

枣祗连连点头,发自内心的喜悦:“正巧有一队人要回城,不如同太史令一道?”

种平并未推辞,事实上他就是冲着这队人来的。

说是一队人,实际不过是几个住在城中负责修缮改进农具的老师傅和两个小吏。

枣祗一心在曲辕犁的图纸上,哪里能留意到一堆农人中种平带来又带走的几十个人?

种平神不知鬼不觉便让李蒙等人的身份过了明路,顺理成章的带着这些人离开了此处,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这用于屯田的一大片田地离城门约有二十多里路,地形简单,不曾与管道连接,倒是蜿蜒出几条被农人踩出的小路来,小路边上也有大大小小几处荒地,或许日后也会被抛荒开垦成农田。

种平留意着小路附近的荆棘灌木和低矮的乔木林,随口询问一边的小吏:“你们平日都走那条路回城?”

小吏知晓种平的身份,却不清楚种平的性情,陪着小心回答:“一向是走前头那条路,其余的几条小道太曲折,虽都说要过林子,但不如这条路又近又平。”

系统透明的面板悬浮在种平身前,他注视着其上跳动的时间,唇边带笑:“有多近?”

小吏回道:“若是加快脚程……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王三!”

种平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点了点头,在林中站定,突然转过身对着小吏身后喊了一嗓子。

“什……”

小吏猝不及防挨了一棍,后脑一疼双眼一翻便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李蒙干脆利落地一手刀砍在另一个小吏的脖颈上。

地上瞬间躺了两个“睡容安详”的年轻人。

跟随种平之后的那些农人和老师傅都被这变故惊住,一个个愣在远处不知所措,也不是没有机灵的人反应过来想要逃跑,可他刚有动作便被李蒙等人三下五除二绑了个结结实实,绑人用的还是那两个小吏的腰带。

剩下的农人见此纷纷老实下来,畏惧又不安地低着头,不知自己这些人将要遭受何种命运。

种平一路上将这些人的神色看在眼里,他点了几个农人出来,命手下的那些汉子将剩下的那些农人和老师傅两两绑缚在树旁,用的还是从这些人身上扯下来的腰带。

“太史令,都绑结实了,轻易挣脱不开。”

李蒙办事谨慎,自己又查看了一圈才来向种平回报。

种平蹲在地上“摸尸”,没一会儿就从那两个小吏身上摸到了他想要的凭证,将那两个小牌子一个塞进衣袖,一个递给李蒙:“我和王三在此处等你,你带几个人回去取刀剑。”

“三四个人足矣。”

李蒙不放心留种平和对方挑出的那十几个农夫在一起,他同种平交过手,知道种平的武力并不足以应对这些人,倘若这些农人一同暴起,搞不好会伤到种平,因此想尽量为种平留下人手保护。

种平自然明白李蒙的心思,他心下一暖,估算着三个人确实足够了:“也可,速去速回。”

目送着李蒙离去的背影,种平收回思绪,他表面是对着那十几个被挑出来的农人,实际垂下眼去看系统面板上的时辰,语气平静:“尔等若是想保存性命,就按照我的吩咐行事,要是做得好,我不仅会放尔等离去,还另有赏赐,要是不从……”

那余下未尽之语中所蕴含的威胁,在场的人都有所领会,种平把玩着腰间的银鱼,果然没一会儿那些惧怕的眼神逐渐变得贪婪。

片刻的沉默之后,十几个农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回答:“愿听从上官吩咐。”

系统透明面板上的时辰终于变动,从出城到现在,种平自己觉得好似已经过了有半日了,然而实际不过只过了半个时辰而已。

以种平的计划,他的时间其实还很宽裕,但他却无法压制住心中的那股紧迫感。

巳时往往是东郡商贩往来许都的时辰,青贮生意因着能健壮马匹的功效而愈发火热,其中冬季最是贩卖青贮的好时节。

戏志才却并不看好这一门额外收入,他有些忧虑,忧虑若是贩卖青贮蔚然成风,那许多的农夫便会再小麦尚青时便收割贩卖,从而减少小麦的成熟量。

长此以往,农夫只图种青麦获利而无心等待粮食成熟,兖州恐怕会沦落到无可收之粮草,而仅能从他地购粮的局面。

这或许是他太过杞人忧天,但作为谋士,这样长远的思考对于他而言是自然而然,必不可少的。

现在贩卖青贮的人并不多,兖州也需要借此从于夫罗保持合作,从他那里获得稳定的战马供应,戏志才自然不好直接向曹操建议停止青贮制作。

他采取了更加温和的措施,即只允许少量商人参与贩卖青贮,但参与的前提是与官府取得合作,主要的青贮交易还是由东郡掌控,他向曹操建议从定时许都派遣官吏去东郡监察交易状况,同时东郡与于夫罗处交易后,也要派官员到许都汇报相关情况。

而种平最后等待的,就是那一支从东郡来的车队。

打着东郡标识的车马行驶在官道上,车夫驾着车照常去往南城门的方向,现在离午时还远,车夫不着急赶路,也就更留心操控马车,让其行驶的更加平稳。

这条路他走了有段时间,对于附近的草木地势都已经了熟于心,所以当前方突然出现十几个农夫打扮的人时,车夫差点没能及时拉住缰绳。

“可是东郡来人?”

车内的官吏身体一晃,不知为何马车停下,刚掀开车帘便听见个少年声音,心中更是疑惑。

他正思考要不要下车,没一会儿便见车夫送进个牌子,一看是屯田校尉的属吏,顿时“明白过来”,忙下了马车。

“正是,正是,下官是来送此次交易的文书的。”

“其后是随行的商贩?”

种平收回牌子:“我本要带着这些农人回城,谁料今日城中似乎是出了什么变故,竟然城门紧闭,不允进出。回禀将军后,将军只说事关重大,不可轻易言说,因而打发我等前来,请诸位先至将军处修整。”

那官吏不疑有他,只道:“怪不得今日一路而来竟寂静如斯……既然不能入城,我等自然当是跟您走。”

“我身后乃是中山富商张世平与苏双,二人皆以贩马闻名,此次亦是带了数匹骏马,有意进献。”

种平一愣,忍不住看一眼系统栏里的幸运卡,关键时刻系统是真给力啊,以自己和刘皇叔的关系,这两人岂不是天然的外挂。

他本来还打算和这官吏虚与委蛇,现在直接不装了,摊牌道:“我乃太史令种伯衡,李蒙王三,动手!”

那官吏还没搞清状况,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两个大汉,一把将他按在了地上,他还想开口发问,但脖子上驾着刀,他哆嗦着咽下嘴里质问的话语,一个劲的求饶:“太史令这是何意?我不曾得罪过您啊!”

张世平和苏双虽没被刀抵着,但周遭也被一群大汉堵了个严严实实。

两个人对视一眼,张世平率先对着种平做揖:“我二人素闻太史令的声名,也知晓太史令的为人,不知太史令需要我等做何事?我兄二人无所不从。”

种平笑着示意围在这两人身侧的北军士卒散开,主动走上前:“实不相瞒,平曾从刘皇叔口中听闻过二位……二位仗义疏财,如何不算是英豪丈夫?如今平确实需要二位帮助,但平对二位有敬佩之心,不愿强逼,若是二位想要离开,平立刻放行。”

苏双脑子转的快,立刻道:“太史令但说无妨,我兄弟二人愿倾力相助!所携粮草骏马,皆愿献于太史令!”

好家伙,真就天使投资人啊……

饶是已经做过心理准备的种平都没忍住又愣了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