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拎着一些零食去医院看看洪诗雅。
我去的时候,洪阿姨正好被医生叫去谈话,我庆幸地松了一口气,推开了病房门。
“我还以为你没有看见消息呢。”
洪诗雅盖着被子倚靠在床头,对我的到来并不感觉意外。
“我还是觉得当面跟你说比较好。”我说着,把手里的零食递给洪诗雅,小丫头的眼色肉眼可见的亮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每样都买了一点。”
今天警察把那些无赖带走后,我收到了洪诗雅的消息,看来她妈妈已经把手机还给了她,可能是担心她还会情绪失控自残自杀。
洪诗雅对每一样零食都表现的很新鲜,看来跟我猜的一样,洪家父母在这方面对她的管制也很严格。
不过因为担心惹恼洪阿姨,我还是尽量挑选大品牌有保障的零食给洪诗雅送来。
她撕开了一包薯片吃起来,问我那个男人是不是去她家闹了。
我挑挑眉,“你怎么知道的?”
明明洪叔叔为了不让她受影响,是瞒着她悄悄回去的。
“我爸跟我妈打电话的时候,我隐约听到的,”
洪诗雅看着我的表情,
“本来不确定的,现在确定了。”
靠,臭丫头竟然坑我!
“昂,在我家差点跟你爸打起来。”
我让洪诗雅稳住情绪,跟她讲了事情的经过,当然为了她的身体情况还是斟酌了一下语言,美化了一下很激烈的部分。
洪诗雅一直平静地听着,直到听见那个男人对她母亲撒泼的行为无动于衷,眼底才从深处涌出失望的情绪。
“他们想逼我结婚?为什么所有人都逼我结婚?”
她似乎已经没有胃口,刚开封吃了没几口的薯片被她一把丢开,整个人成一副自我保护的状态在床上蜷缩起来。
“你觉得他想娶你,是因为喜欢你吗?”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没能说出这个“爱”字,毕竟我实在是不想侮辱这个字。
我其实已经做好了长篇大论教育的准备,结果洪诗雅沉默着摇了摇头,
“直到今天之前,我都相信他对我是有喜欢的,但是现在”
她边说着,边用手揉搓着自己的脸颊,我很清楚这个动作其实是在试图控制眼泪。
明白自己不被爱,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这一点我之前我体会过。
“哥,我是不是真的很傻,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傻子,我现在真的后悔为什么这么糟践自己。”
洪诗雅终究还是哭了出来,虽然很不忍,但我清楚这是她必须经历的一遭。
“现在你爸妈还在拉扯着,但这件事因为他们家的介入,必须得拿出一个决断来了,“
我尽量放轻声音温柔地对洪诗雅说,
“所以现在,你愿意思考了吗?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吗?”
“如果这个孩子被生下来,我一生都将会被他们以此为筹码要挟,”
洪诗雅红着眼眶,这个短暂叛逆的小姑娘终究还是长大了,
“如果它有得选,也不希望自己的人生是这样的开局吧。”
她的手轻柔地捂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她消瘦得很,腹部扁扁的,根本让人想象不到这样瘦弱的身躯里孕育着另一个生命。
不对,这个根本没有花生米大的玩意儿也不能被称作生命。
洪诗雅能想明白这些,说明她跟这个所谓的男朋友也没有多深的感情,她这些反常的叛逆行为,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反抗。
人到了青春期,都会开始对压抑的人生进行第一次激烈的反抗,但据我所知大部分人都会失败,之后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习惯人生本就是一场苦修,自己这条贱命生来就是被各种压迫的。
洪诗雅恋爱,离家出走,跟男人同居,都是在用一种作践自己的方式反抗自己的母亲。
毕竟直到现在,她躺进了医院里,她的母亲还是没有放弃对她人生的掌控。
洪阿姨的计划依旧是,让洪诗雅生下孩子,休学一年保养好身体之后,继续去冲击她看中的顶尖名校。
这个学校大家都很耳熟,但像我这种人肯定是从来没去了解过该怎么进入这种高等学府,所以抽空查了一下,总结出的结论就是洪诗雅想考上这所学校,比飞升成仙都难。
即使是那种就读于课程专为考上世界名校打造的国际高中,明年也有大把的人落榜于此。
洪诗雅虽然就读于重点高中,但跟这种学校比本身还是差了一半截。
洪阿姨也后悔过为什么当初没有咬咬牙送洪诗雅进国际高中,但现在为时已晚,很多好学校并不接受重读,只能另想办法。
于是洪阿姨就盯上了特长生这个赛道,我倒是还挺惊奇原来外国的大学也讲究这个。
洪诗雅从读小学开始就一直被紧抓学习,本身是瞧不上特长的,现在才开始练,估计也只有神童能赶上进度甚至弯道超车。
可洪阿姨不相信这一点,她只觉得是洪诗雅还不够努力。
橡皮筋绷得太紧势必会断掉,洪诗雅选择逃跑,她那个混混男友平常又很会浪漫的花言巧语,心态濒临崩溃的洪诗雅自然觉得跟他生活在一起要比跟母亲生活在一起好。
事实上,她觉得只要能远离母亲,跟谁生活都没关系。
“江哥哥,你可能不知道,金宝不是我养的第一只狗狗,”
洪诗雅把埋在掌心里的小脸抬了起来,
“我小时候有一只外婆送来的狗狗,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因为分班考试跌出了前三名,狗狗就作为惩罚被妈妈摔死了,”
“后来我按照要求考上了重点中学,她又欢天喜地的买回来一只金毛让我养,名字还是叫金宝。”
“我不想接受,可我没有选择,在我妈给我的人生计划里,没有回头看,只有向前跑。”
洪诗雅的第一只“金宝”死后,就被埋在旧小区的草丛里,其实她经常会瞒着父母,悄悄溜回去祭奠一下她的老朋友。
想到洪阿姨摔死一只小狗的样子,我浑身急促地打了个激灵,脊背开始感受到丝丝凉意。
回头一看,洪阿姨果然已经推门进来了。
“哎呀,小轩来了,不用管我,你们聊,你们聊就行。”
洪阿姨很是热情的对我笑着,仿佛就是一个普通的邻家阿姨,同样也仿佛之前我们两家之间的各种恩恩怨怨没有发生。
“呃,不,不了阿姨,我准备走了。”
我还是起身,向逃跑似的往门口移动,突然就理解了我爸对她一针见血的评价,果然姜这种东西还是老的辣。
“哎呀,再坐会儿呗,阿姨不打扰你们交流感情。”
“呃,阿姨我正好是来检查身体的,顺便看看诗雅,我现在到了跟医生预约的时间,真的得走了!”
我匆忙扯了个理由,赶紧关上了病房门。
随着我的离开,紧闭的病房门里开始传出洪阿姨压抑的低吼声,似乎是考虑到还在医院,所以她终于学会降低自己一贯的分贝。
我往前走了几步,就听不清她到底是在吼什么,也许是因为洪诗雅乱吃零食,也许是因为她擅自跟我提起了第一只狗狗的事情。
我深叹一口气,在挂号机前取票的时候,想着应该看医生的人也许是洪阿姨。
是的,虽然是随口跟她扯了个理由,但我想着反正来都来了,也就顺便做个简单的检查,反正本来也到了定期体检的日子。
选择选项,刷身份证,挂号机“嘚嘚”的吐出一张薄薄的小票。
有时候恍惚间我会觉得,这小小的东西是寺庙里求来的灵签,拿给医生就像是拿给方丈去解签我的命运。
在无人的角落,我把挂号小票夹在手心,双手合十。
老天爷,这一次也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