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宛头疼得紧,她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面临和母亲相似的困境。
堂下放着一个包袱,打开后金银珠宝散落一地,有金珠顺着地面滚进墙角,但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两份路引文书——皇太孙想和心上人私奔出京。
“崔舰答应和你私奔了?”
皇太孙恳求道:“这一切和他无关,都是我逼迫他的,娘亲,你别再给我后院塞人了,我不会碰那些人一个手指头的。”
萧宛揉着眉心,她给女儿选的都是绝色,环肥燕瘦都有,“那些人你都不喜欢吗?那里面有好几个和崔舰相似的,你也不喜欢?”
皇太孙面上闪过嫌恶,以色事人的东西怎么能和崔舰相比,让他们站在一起都是辱没了崔舰。
崔舰生得玉树临风,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是骑射武艺出众,加之他待人谦和有礼,行事稳重,在京城年轻一代中很有些名声,有好事者甚至给他起了一个京城第一公子的美名。
皇太孙出宫游乐时意外认识了他,隐瞒身份用化名和他相交,之后引为知己,向萧宛请求将他调到了身边。
萧宛自然答应下来,女儿长大了身边自然该有得用的人手,她会自己发掘贤才是一件好事啊。
没曾想——皇太孙发掘的不是贤才,是夫婿。
两人青春年少,对许多事的看法都相同,又是常在一起相处,久而久之就心意相通,互诉衷肠了。
各地采选的人都到京城了,萧宛是听女儿说不想娶妻,她的后院就至今没有正妻,女儿不愿意也行,但谁料她是连妾室都不要,谁都不碰。
萧宛再三逼问,知道萧宛对崔舰单相思,严声训斥她断了这个心思,也说要立刻为她娶妻,然后就有了私奔这场闹剧。
皇太孙没想着真的能成功逃出京城,但她要用行动告诉娘亲她是绝对不会娶妻的!
“京城中比崔舰好看的多了,你要是喜欢有才学的人,我现在就让他们学,总有合你心意的,你忘了崔舰吧。”见女儿毫不松动,她转口劝道。
“你不为自己的名声考虑,也要为崔舰考虑啊。他被你看中,以为自己前程远大,得以施展心中抱负。但现在他却要被你纳进后院,你让他怎么接受呢?你说你喜欢他那也为他考虑一二啊。”
皇太孙面上闪过挣扎犹豫,很快却又变回了坚定。
帝子山,行宫中。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盛泉说了皇太孙和崔舰的事情,最后道:“皇太孙年少慕艾,陛下担心这时候不能强压着她,可能会适得其反,打算过两年再让皇太孙娶妻,让崔舰离开东宫。”
颜柳问道:“不让崔舰离开京城?”
盛泉虽已年老,但腰背挺直、精神矍铄,“她们离得太远见不着面,皇太孙才可能更迷恋崔舰,这样距离不远不近,皇太孙冷静下来也就能发现崔舰不过尔尔。”
“你对她很满意?”
盛泉直截了当地承认,“皇太孙英明果断、明察秋毫,主公,我认为不能因这一件事就否定了皇太孙。”
萧宛吸取她那胞兄的经验,在知晓女儿事情后就立即和母亲说了,之后又请盛泉帮忙去帝子山说服颜柳。
颜柳哼道:“就怕她是自作聪明,她就是知晓我们的心思才敢这么做的。”
盛泉笑着劝颜柳,这事影响不好,朝臣家精心教养的子嗣竟然被皇太孙看上,自此没了前程,朝臣家数年的心血也毁于一旦,也会让朝臣心下犯嘀咕。
尤其崔舰还是皇太孙亲自要到身边的,就更加不能允许,这对崔舰也太不公平了。
颜柳默许了晚辈们的做法,只警告道:“她们这事绝对不可以,你告诉萧宛,别因为心疼孩子就松口答应。这个先例绝对不能开!”
今日可以是崔舰,那明日也能是朝上的女子,到时候这朝廷岂不是要成为皇室的后宫?简直是荒谬!
七个月后。
萧宛神情难看至极,眉头紧锁,再次向疾医确认道:“太孙真的怀孕了?”
皇宫中当值的疾医都在此处,他们轮流给皇太孙诊治后,都确认皇太孙是怀孕了。而且已经怀了四个月。
四个月啊!她竟然整整瞒了四个月!要不是今日京郊祭祀大典上她受不住昏过去,她还要瞒多长时间!
萧宛冷着脸给在场众人下了封口令,又亲自审问皇太孙身边的人,最后知晓女儿和崔舰一直藕断丝连,甚至越过雷池做了最后一步。
萧宛知晓女儿怀孕四月时心中就有所预料,宫中会定时请平安脉,如果不是崔舰,女儿不需要隐瞒脉案,至今女儿的后院还是空着的呢。
萧宛心中怒不可遏,她一边派亲信去给皇帝送信,一边派人悄悄缉拿崔舰,将他下狱审问。
她们这些长辈拦着女儿和崔舰,一是此事对后世的影响不好,恐后人效仿;二是会损伤女儿的名声;三是会毁了崔舰的前程,对崔舰太不公平。
谁曾想,崔舰竟然是愿意的。
皇太孙醒来后,知晓事情已经不能隐瞒,自己承担了所有事情。
萧宛被硬生生气笑了,“你说是你逼迫崔舰的?”
皇太孙面上愧疚,惭愧道:“是女儿一时糊涂,所以、所以强逼着他做、做了那事。”
萧宛一个字都不信,她和崔舰说过皇太孙对他有了别的感情,要求崔舰和崔家对此三缄其口,绝不能透露给旁人。除此之外,也向崔舰表明了皇室的态度,绝不会容忍皇太孙这么作践人,若是皇太孙纠缠崔舰,崔家可直接入宫禀明此事。
崔父混迹朝堂二十余年,对皇帝、储君的性格都有所了解,萧宛说的不是客套话,而且皇太孙不是皇帝,在长辈已经表示不同意后,皇太孙拿什么逼迫崔舰!她还没入朝听政,更遑论是能插手政事。
崔家是皇帝的朝臣,萧宛都不能凭心意处置崔家,皇太孙更不可能!
“你用什么逼的他?”萧宛的眼神仿若能穿透人心,
皇太孙支吾着说不出来话,最后心一横,“娘亲,孩子已经四个月了。”
“放心,就算你是怀孕半个月我也不会要你落胎。”
皇太孙一惊,拼命拽着母亲道:“娘亲,我是真心喜欢他的,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去找他了,你别动他啊!我向你保证!!”
萧宛眉目不动,心中已经将崔舰判了死刑。
疾医小心翼翼地回道:“皇太孙忧思成疾,情绪突然激动,所以才昏了过去。之后最好让皇太孙保持心情平稳,不能再受刺激。”
萧宛示意疾医好生照看好皇太孙。
待人走后,次子适时递上了一杯温度适宜的茶水,低声劝解着母亲。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声音平静,却让郡王心中一跳,他说出了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话,“儿臣起初不知道这事,长姐让我帮她和崔舰见面,儿臣就帮了。儿臣真的不知晓长姐要见崔舰是因为私事,儿臣以为是为了朝堂上的事。”
萧宛审视着次子,眼神如刀,仿若能穿透人的灵魂,她相信长女不会对次子说出实情,“你真的没有察觉到不对吗?”
郡王感觉自己仿若被母亲看透,所有的掩饰都无所遁形,“娘亲,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想让长辈们看到我,说我无心帝位那就是谎话。但是!我绝对没有想用这种方法毁了长姐,我自信我比长姐优秀,我也相信迟早有一天长辈们会看见我。”
“起初长姐找我时,我是不知晓这一切的。直到两个月前,我才看出不对,可是那时长姐已经怀孕,我、我私下和长姐谈过,后面也没有再帮长姐和崔舰见面了。”
萧宛打量了次子许久,最后才让他离开。
郡王离开书房,外间风一吹,才发现自己后背已满是冷汗。
皇太孙怀孕,出于对她身体健康的顾虑,也是对女儿的心疼,萧宛最后没有动崔家人。
颜柳知晓事情经过,心中无语,对着萧景,道:“我觉得事情还会有波折。”
萧景没了以往的随意,不出意外,等皇太孙登基,他和柳柳早已逝世,那时候上面没有长辈管着,皇太孙和崔舰之间还不知要如何。
“崔舰这人不是全然无辜的,只怕当初就是有所算计。”
真要是不愿意入后宫的人,就不会这么一步步走到如今,崔舰离开东宫不到三月,皇太孙就和他有了子嗣,这事究竟是不是意外还不可知。
不过万事都要等她生产后再说。
皇太孙瞧着颓废的崔舰,道:“明日你出宫吧,不用整日陪着我。”
“殿下怀的是我的孩子,臣舍不得离开殿下,让殿下一人承担孕育之苦。”
皇太孙眼圈微红,骂道:“你看不出长辈们的意思吗?她们想让你嫁给我啊……”
从此以后,那个骄傲恣意的少年郎就只能被困在后院中,他再也不能去前朝一展抱负了。
崔舰的双眸一黯,之后又强打起精神道:“殿下不用考虑这个,现在最要紧的是您的身体。”
他说不出自己不介意,也说不出自己心甘情愿入后院。
皇太孙抓着他的手道,“我会和娘亲说我不会娶你的,我、我会娶旁人,以后你就、就忘了我吧。”
崔舰摇头,神情坚定道:“臣歆慕殿下,和殿下在一起是臣最快乐的时候,臣日后绝不会娶妻。”
两人情意绵绵,落在门口的人耳中,只觉好笑。
郡王故意弄出些动静,装作自己才到此处,好生关怀了一番长姐的身体,暗自观察两人的神态和相处,确定长姐是真的舍不得崔舰入后宫,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他相信自己比长姐更适合皇位,但他的才干与长姐相比,也就是在伯仲之间,甚至由于他的尴尬地位,不少人都劝他不要这么辛苦地学习,只要每日想着如何玩乐就好。
有时候郡王会很羡慕旁人的轻松,也想放弃,可是幼时是为了争一口气,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长姐的师傅不一样、学得也不一样,他想证明自己的优秀,也想被娘亲亲自教导。
长大后明白了两人的不同,他心内也有着不甘,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女儿,这样的话他才有竞争的机会,所以会更加努力地证明自己的优秀,想让长辈们后悔选择长姐。
可是长辈们会在意我的吃穿用度、喜好,却唯独不在意我对朝堂问题的看法,也不在意我对于女子出仕的想法。
郡王无数次想亲近许相,他在各种场合说过嫁娶之分这条律令的好处,可是承爵的女子、朝堂为官的女子都不曾因此对他另眼相看。
长辈们会夸他的见解独到,会给他赐金银珠宝,会说给他选一个好的人替他管理王府,但却唯独不会给他一点和前朝有关的东西,也不会说让他的封地赋税、军队自理,更不会允许上去封地后擅自离开封地。
郡王听说娘亲答应将崔舰调到长姐身边时,心中是崩溃的,他早就看出崔舰的才学,曾经拿出各种借口想求娘亲答应让崔舰到他身边,可是娘亲一直没有答应过。
郡王想自己会千难万险才有可能得到皇位,没想到长姐先出错了,他是一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颜祯已经五十有四,她的寿数放在历代帝王中不算短了,只是很遗憾,遗憾自己不能给父母送终吧。
“娘亲,女儿不孝。”
颜柳心如刀割,泪水无声地滑落,十五年前,她送走了父亲,今天也要送走女儿,她要送走一个个熟悉的人。
在生命的最后,颜祯劝道:“娘亲,我总认为你和父亲共分天下是受了委屈的,现在看来,您身边有个人能伴您终老,这样很好,女儿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倒似颜祯是母亲了。
若是以前,颜柳肯定要说女儿没大没小,现在她只是贪婪地看着女儿,极力记住女儿的每一个神态。
颜祯不舍地说了好多话,头慢慢倾斜,像是被无形的力量轻轻牵引,最终靠在了枕头上,眼眸阖着,像是陷入了梦乡。
天启二十二年,颜祯驾崩。
皇太孙得知消息后,难过与痛苦涌上心头,可难过之余,心中又有一丝隐隐的庆幸。
祖母离世后,母亲最是偏爱我,颜、萧两家都想让我继位,朝臣们大都在我身上押注,所以只要我强硬些,母亲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
同年,颜宛称帝,立长女为储君。
十月,储君诞下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