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世家公子的年少白月光134

《闺训》还没有编写完,就出了一桩案子。

赵郡的胡三郎被族中亲生父亲强行嫁给了郡城中的富商钱娘子为夫,他对这门婚事不满。

新婚之夜,想要趁着钱娘子熟睡杀死钱娘子,行凶途中,钱娘子醒来剧烈挣扎,下人听到动静闯进来,制住了胡三郎。

钱娘子头破血流,身上满是青紫,俱是被胡三郎所伤。

下人们连夜将胡三郎扭送官府,这桩案子闹得很大,赵郡中的人各执一词,郡守犹豫不定,最终将这桩案子送到了京城。

胡三郎年方十六,长相俊美,他的亲生父母贪图钱娘子给的钱财,将他嫁给了钱娘子。

钱娘子年过四十,育有一子一女,她性情古板,现在的人家大多是能接受娶进门的人独自出门游玩的,钱娘子坚持认为娶进来的夫婿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辈子都不该有走出后宅的想法。

胡三郎是她的第三任夫婿。

按照当时的律令,谋杀亲夫者,一律处斩,胡三郎该被判处斩刑。

但是郡县中的人听了这件事,对他多有同情,胡三郎本该是男子,却被家中人压着嫁人,从此失去自由身,这桩婚事不该存在,钱娘子贪图美色,活该有这种祸事。

他们更加厌恶类似钱娘子这样的女人,只娶一个男人好好过日子就算了,可是前前后后娶了三任,每次这边夫婿刚下地,那边媒婆已经上门,没有一点为亡夫守孝的想法,更别提她后院中的莺莺燕燕。

本朝律令,娶的一方死后,嫁的一方当为“夫婿”守孝三年,而对于“夫婿”则没有这种要求,一般都是各凭良心。

有人就此事指责钱娘子,可钱娘子却毫不惭愧,说她周边的人都是如此。

往往这时读书人就会语塞,因为这么做的富商多了去,而说出他们的真实心思——你是女子,不该这么做,你娶了夫婿,也应该要守着一点妇道吧,这是会被当下的人认为他连最基本的嫁娶之风都分不清楚。

赵郡的府学中就此事已经争执了数日,双方剑拔弩张。

律令推行有产者长女不得嫁人,大多的官宦人家都会将长女送进学堂,以便之后能够自立,府学中大约有两成是女子。

“你说什么?我就问你胡三郎是不是触犯了律法,按照律法判他死罪,这毫无问题!”一个穿着浅绿色裙装的女子说道。

“钱娘子为人苛刻,不将夫婿当人看,她有此祸是平日行事所致。”

女子们笑了起来,她们问道:“按你这么说,以后只要是像钱娘子这般对待家中人的,就算被杀,朝廷也该判她无罪了?”

“这是当然……”话没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拉了下去。

胡三郎的处罚轻重对于天下女子来说都有着好处,因为钱娘子代表的是“夫婿”啊。

处罚按照律令,可以震慑天下人,以“妻”杀“夫”,无论缘由,必定是处斩,那么只要不是被逼到一定的地步就只能接受现在的状况。

如果不按照律令,一定要根据情况分析,那么朝堂上的女子也可以通过这个废除这条律令,以后天下间的妻子都会少些桎梏,一步步地逼迫他们亲手取下曾经加在“妻子”身上的枷锁。

朝堂内因为这件事争论了数日,有是对钱娘子的作风不满,认为这件事应该例外;有对胡三郎的遭遇心生同情,觉得应该宽恕他并且修改律令;也有认为就该按照律令执行的……

但是哪怕是现任长兴侯——她的祖母柳仪曾亲口说她不学无术,对经史子集一窍不通的人,也能说出一长串引经论典的话。

因为类似的案子在历史上已经有过,当时在朝堂上的诸公有人同情案中的妻子,认为案中的妻子不该被处斩,但是有更多的人反驳他们,最后案件中的妻子还是被处斩了。

心怀正义、仗义执言的人一直不缺少,只是有时候他们的力量在其中起得作用太小。

现在像是被倒转了一样,长兴侯是女子,却说的都是该严判“妻子”的话。

“荣王,你有什么看法?”

荣王出列,心中骂天,他能有什么看法,长姐被废的两年后,他已经入朝听政一年半,却还没被封为储君。

明眼人都知晓这是在等着荣王有继承人,可是荣王膝下都有七个儿子了,还没一个女儿,荣王急得嘴上的泡一直没消下去。

上个月,帝子山的二帝还派人去看了长姐的幼女。

萧宛对他明示过,如果实在不行,就准备让自己过继长姐的幼女为嗣,问荣王怎么看?

荣王能怎么看,他当然不愿意啊!

别和他说等过些年他当上皇帝再换储君,荣王就怕过些年,长辈直接把自己也换了,萧宛直接扶持孙女继位。

尤其是宗亲、朝中勋贵大多数人对他都不是很亲近。

有当年邵俊康的事情在前,萧家担心他登基后会找亲生父亲,抬举父族。荣王骂骂咧咧,他有病给自己多一个爹啊,在他眼里那些都是伺候母亲的,生养之恩都该找萧宛报啊。

颜家则是担心他的后嗣是男子,以后亲近外戚,再想提高男子地位,颜家会被强行低了萧家一头。

朝中的人看荣王迟迟不曾册封,有的是想再观望一二;有的不知储君被废内情,想着之前几代帝王都是女子,觉得过几年储君会被复位。

也有人不希望看到连续两朝帝王都是男子,起码你生一个女儿吧,我们都不要求资质了……

萧宛的心腹重臣,如今的首相,为人正直,一心顾虑朝事,就是这样的人,看到储位空悬,朝中人心不稳,都私下委婉地劝荣王要不要找名医看看,切莫讳疾忌医。

荣王:……

荣王顶着萧宛的压力,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应当按律令处斩,给天下做表率。”

抛开朝臣们的小心思,这桩案子从一开始就非常明了,胡三郎是被亲生父亲嫁出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桩婚约肯定是作数的。

出嫁从夫,自此,胡三郎就归属于钱娘子。

胡三郎意图杀钱娘子,属于以卑弑尊,自然该按律令处置。

荣王知晓有些人的心思,无非是看着他可能是下一任皇帝,想试探皇帝和其他人的想法,将造成这桩事归于钱娘子为人暴戾,以此来提高嫁人的“夫婿”的地位。

但又不损伤他们的利益,他们的妻子还是要遵守千百年的限制。

萧宛她们改变了“夫妻”的含义,他们想在“夫婿”中再次划定男女,再能顺理成章的用圣人之言压下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说圣人之言,说女子该如何,自动被曲解为妻子该如何。

首相提出了反对,她是一直反对重罚胡三郎的,她想的是不该将错就错,应该修改律令。

朝堂中的人这么同情胡三郎,还是因为他十六了,是一个足能养家的人,却还是被父亲强行嫁了,那么以后像胡三郎这样的人也能被宗族强行嫁出去。

应该颁布律令,男女年满十六,婚嫁自由。

朝中没有人同意这一点,反而因为这个的提出,同意了按律处置胡三郎。

首相又提出应该根据情况判妻杀夫的案子,而不是都被处斩,像这桩案子中钱娘子没有生命危险,可以处罚轻些。

朝臣们有人反对,但次相首先站出支持,他觉得是该按情况分析,而不是一律如此。

这世间大多还是男娶女嫁,能最大的限制枕边人保障自己的安全才是最好的啊。

长兴侯立在一旁,沉默不语,她身上有世袭罔替的爵位,是不可能嫁人的,原来的律令对她更好。

朝会散去,长兴侯回到府中见已经高龄的祖母,说了朝中事。

柳仪头发花白,面上满是皱纹,她望着院外的花树,想起了许多年前在樊城崔府的夜晚。

那时她觉得这世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限制,如今换了立场,她却发现这些限制都有可取之处啊。

她缓缓道:“支持首相的提议,无论是男是女,都不该受到这种挟制。”

长兴侯不解,她觉得这样会增高娶进门的人动手的风险,他们不该有一点刺的。

柳仪看出孙女的心思,“你知道后宅中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吗?这天下走出来的女子太少了,就当是看在同为女子的份上,为她们做的事情吧。”

长兴侯沉默了,让她过夫婿那样的日子,她是绝对不会愿意的。但她不会说出夫婿不该这么做,对外只会说相比于流传下的规矩,她已经对夫婿足够好了,不能养大他的心思啊。

最终,这条律令还是被通过了。

钱娘子没有受重伤,判处胡家退还彩礼,胡三郎被判处流放。

而这只是缩影,相同的性别以及都可能会面临的处境,他们会慢慢体会到妻子有多少的限制,也会慢慢解除限制,又或者将天下的女子关入后宅,让她们失去口舌,重新定下男娶女嫁的规矩。

这事之后,有人以为女子娶夫之后会善待男子,以前行为放荡的也会立刻更改。

没想到的是,在各地的女子中,形成了新的风气,身边没有妾室的会被讥讽畏惧娶进来的夫婿,会被讥讽懦弱,往往聚会时会成为笑料。

而同窗男子对她只有一夫的夸赞,往往会让她得到更多的女子嘲讽,性别、同乡、同党都是做官的人脉,而由于朝中女子数量较少,性别带来的关系往往能让她直接进入勋贵承爵的女子的宴会中。

所以哪怕是对夫婿有感情的人,慑于风气和旁人的看法,也都只能纳上几个妾做摆设。而宴会中互赠姬妾,也往往成为表达关系亲切的手段。

在这种环境中,久而久之,她们学会了将后宅内的人看做物品,看重他们的产地、外观、完整性、是否有旁的主人等等。

萧宛登基的第六年,颁布了《闺训》,没有强制推广,但是强制销毁天下中原本存在的《女则》之类的书籍。

今后,对妇人的要求都该从《闺训》中选取。

出乎萧宛和首相的预料,天下人对这竟然十分追捧。

府学中曾有好事者拿着《闺训》到求学的女子面前大声朗读,女子们没有生气愤怒反而大加赞扬,甚至觉得其中有些过于宽和。

好事者故意挑衅问道:“我买了许多,足够你们每人一本,你们觉得自己符合这其中的哪些条例?”

女子惭愧道:“大半都不符合,我确实太放纵夫婿了,这不是为他好,而是害他啊。多谢同窗指点我。”

好事者涨红了脸,没几天,就传出他为了讨好女子,劝同窗严苛对待家中夫婿,之后,常被人堵在巷中殴打。

同年,荣王府中诞下一女。

颜柳道:“是荣王妃所出吗?”

“不是,是荣王府中姓温的侍妾所出,荣王妃早两个时辰诞下一子。”

颜柳和萧景对视一眼,目中皆有着担心。

荣王和荣王妃成亲多年,荣王妃一直没有生育,这次她怀孕,长辈们都是非常关注的,能一举得女是最好的,没想到还是造化弄人啊。

妻子所生的嫡出子和独女,不知道日后荣王会偏向哪一个?

等人下去后,颜柳问:“要插手吗?”

她们还有十七年的寿命,那时这两个孩子刚长大,荣王正当壮年,若是他心中有所偏向,那储位还有所变动啊。

萧景道:“荣王心中明白,他不是个糊涂人,我看他对男女也没有偏向。”

说到这,萧景一笑,“相反他这两年为了求女儿都有些魔怔了。”

颜柳想到荣王府的各种折腾,包括但不限于求神拜佛,改风水等等,也不由笑了,“我看就是他这么折腾,才这么晚得女的。”

“恩?”萧景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说?”

“你看啊,古往今来管送子的都是送儿子的,哪一家管送女儿啊,荣王这么一折腾,所以连生八个儿子才有了一个女儿。”

萧景听了,也觉得有理,荣王找的都是有几代传承的人,这些人说是送女儿,其实吧……还真不一定。

颜柳又想到了一事,面色古怪,意味不明地道:“其实想要知道荣王日后会不会改立嫡子,有一个不错的办法可以验证。”

萧景没问下去,几十年相处,他觉得颜柳接下来说的定然是要取笑他的话。

事实也正是如此。

“萧家选了观儿,观儿被废,之后选了宛儿所出的长女,她又是被废,如果萧家这次选择荣王的独女,那么嘛——”

颜柳拉长了尾音,满是戏谑。

萧景一愣,他还真没往这方面想,如今看来,确实有些不吉利。

“那就等孩子长大了,再让萧家接近孩子吧。”

“不是,你真信啊?”

“你不是想要荣王的女儿继承皇位吗?”说得理直气壮,因为你这样想,所以就不要冒一点风险了。

萧景明白颜柳的顾虑,如今看着形势一片大好,只要连续两代几十年是男子当政,所有的一切都会转向。

于萧景而言,他的帝位不会被动摇,他接受了颜祯为帝,之后的帝位上是男是女对他都不是很紧要。

颜柳嘟囔着,一本正经地说情话真的是让人难以抵挡呢。

“明日我们出京吧。”

还有十七年,就让我们再看看这天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