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春香探亲回来了。
她笑着道：“我与姑姑已经多年没见面了，但她之前给家里写了信，我与她长得也很像，一打听就找到了。”
她介绍了姑姑家的情况，旋即道：“姑姑说，今年茶叶大丰收，偏甘家坏了心肝、一心压榨。”
“多亏季大人明察秋毫，抓住甘家的把柄，才让他们暂时低了头。”
“姑姑算了一下账，要是能以去年的价格卖茶叶，今年他们除了供应家里的开销，还能有二两银子的结余呢。”
“虽然不多，但跟往年入不敷出比，已经好太多了，”
我笑着道：“跟往年比，自然是不错了，但我现在有个更好的主意，能让他们的口袋更饱满。”
春香眼睛大亮，忙扯着我问：“什么主意？东家快说呗。”
我道：“我决定了，从明天开始，也收购一批茶叶，同样的品质，我这边的价格，会比甘家高一成。”
春香愣了一下道：“那东家岂不是亏了？且东家没有销路，收购了茶叶怎么办？”
我道：“这些问题，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操心。不过，我这里确实有事要交给你办，明天你将你姑姑、姑父领过来，我除了收购他们的茶叶外，还想聘他们当帮手。”
春香迟疑道：“东家有心抬举，但我姑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茶农，没有什么能力，只怕办不好东家的事。”
我道：“他是茶农，必定对茶叶的品质了如指掌，让他来把关，最合适不过。”
春香恍然明白了我的意思，忙不迭的道：“倘若是这事，我姑父一定能办好的，他们家世代都是种茶的，茶叶的品质，闭着眼都能分辨出来。”
“东家，我姑父是老实本分之人，虽然不爱说话，但还是有能力的，你可以放心用。”
我点点头道：“我相信你的话，不然，也不会将这个任务交给他们。行了，早点睡吧，明天有得忙呢。”
春香笑眯眯答应了。
次日，她果然将姑父领了过来。
春香的姑父姓冯名大牛，进门时，微微佝偻着腰，搓着手有点拘束。
聊了一会儿后，他慢慢放松了一些，声音忐忑又带了几分期待：“春香说，东家想以高一层的价格，收购小人的茶叶，还想雇佣小人，是真的吗？”
我道：“自然是真的，我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雇个小院子暂住。”
“我带了十几个人，可以当做帮手，但把关必须由你来做，毕竟，只有你懂茶，其他人什么都不懂。”
冯大牛露出激动之色，连连点头，想了想问道：“东家打算收购多少茶叶？”
我问道：“你们这个小镇与其他几个的小镇加起来，一共产多少？分几个等级？价格如何？”
冯大牛道：“咱们这里，主要产春茶，按往年的产量算，有一万多斤，大致分为三级，每个级别四千斤左右。今年大丰收，产量只多不少。”
“按照甘家去年的价格，三级茶叶，五十文一斤；二级茶叶，八十文一斤；一级茶叶价格最高，要一百文一斤。”
“东家如果要加一成，三级茶叶就是五十五文一斤，二等的八十八文，一等的要一百一十文。”
我颔首道：“知道了，先定个章程，二级、三级有多少收多少，一级的可以少收一点，一千斤就够了。”
我离开京城前，给谭姨娘留了两百两银子，也跟孟娘子说了，聚欢楼的收益，都由孟娘子暂时保管。
倘若谭姨娘有什么开支，也是能去聚欢楼直接拿钱的。
所以，出京时，我带了去年一整年的收益，也拿了卖断蜂窝煤和炉子的钱，手头上资金还是很宽裕的。
柴米油盐酱醋茶，在这个时代，茶叶是每家每户必不可少的。
但无论是陈国还是大盛国，有钱人只占一小部分，不贫不富、穷困的反倒占大头。
既如此，自然该多买一些品质差一点的茶叶，成本更低，但销量反而会更好。
我们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将事情基本定了下来。
既然都说定了，自然该迅速行动。
很快，我就租了个院子。
何鑫找到我，笑着道：“夫人，之前咱们说好了，你要带着我发财，如今你要搬走，也给我和我的同伴分两间房呗。”
我笑着道：“那院子还挺大的，你要住也使得，但你得付租金。”
何鑫点头道：“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这么爽快，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摆手道：“我开玩笑的，出门在外，大家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自然该多多照应。不用给钱了，就当你是我的幕僚，我包你的吃喝住。”
何鑫拱手道：“既然如此，以后我就仰仗夫人养活了。”
他深深看着我，目中光华流转。
也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脸有点热，忙转过头，避开他的注视。
院子雇好了，也不用挑什么日子，大家一起搬过去，按照分好的房间住在后院。
至于前院，直接挂了“收购茶叶”的牌子，还贴心立了个价格表，定了每天收购的时间。
冯大牛将自家的茶叶都拉了过来，还将左邻右舍都带了过来。
验茶叶品级、称重、记账、入库，每件事都分了人专门负责，有条不紊。
何鑫主动请缨，坐在一旁记账。
我看着他的一手好字，忍不住感叹：“何先生这字，用在这里，委实有点暴殄天物了。”
何鑫持着笔，修长的手指仿佛泛着荧光，含笑道：“不要这么说，能为夫人尽一份力，我很高兴。”
我嗔了他一眼，转身走了，表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波澜起伏难以平静。
与他相识以来，我一直都淡淡的，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最近，我们朝夕相处，来往多了，他似乎无时无刻都在散发魅力。
这种感觉，有点玄妙，有点暧昧，但说实话，我似乎并不排斥。有时候，我心里甚至有点期待见到他。
我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但我心里很清楚，我选错了人，才会被人抛弃。
我并没有给自己的心设防，也没有立下什么终生不再接触男人／不再嫁的誓言。
春天，万物复苏百花齐放，连动物们都纷纷动情繁衍。
这是很美好的季节。
大约是荷尔蒙在作怪，我心底，竟然有了几分冲动。
遇上合适的人，谈一场恋爱，是不错的选择。
如果合得来，就继续走下去。
如果合不来，直接拍屁股走人。
反正，我已经活明白了，知道男人只是生活中的点缀，有了是锦上添花，没有也能独自美丽，活得很好很好。
都是成年人了，没必要压抑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嘛。
想通这点后，我拿定了主意，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吧。
拿到银钱时，冯大牛几人放下心头大石，都眉开眼笑起来。
我看在眼里，有点心酸。
茶农看天吃饭，一年到头，一颗心都是吊着的。
就连大丰收了，也不敢高兴，毕竟得将东西卖出去才行，要是砸在手里，一家人连命都保不住。
虽然我说了要以高一成的价格收茶叶，但在钱到手之前，他们根本不敢松懈。
在小老百姓心里，落袋为安的想法，根深蒂固。
冯大牛在当地有不少旧相识，冲着他的吆喝和名声，很快又来了一批人。
大家都是带着忐忑进来，拿着钱开开心心出去。
到了晚上一算账，已经收购了三等茶叶三百五十斤，二等茶叶四百斤，一等茶叶也有一百二十斤。
冯大牛憨厚的道：“东家放心，茶叶我都仔细验过，次品我一律没有收。”
我点头道：“我既然将实情交给你，自然是信得过你的。明天你继续来把关，等事情办成了，我再给你结算报酬，一天按半两银子算。”
“还有，以后我每年都会来这里收购茶叶，平时你就忙自己的活儿，等到了收购茶叶的时候，你就来给我帮忙。”
我越说，冯大牛越惊喜，嘴巴咧得越开。
好一会儿，他才回神，搓着手道：“一天半两银子，这也太高了，小人心里实在不安，拿这么多有点亏心。”
我愣了一下，心中感叹万分。
农民虽然日子过得苦，但从来不叫苦，反而保持着淳厚善良的性格。
他不觉得自己的能力很值钱，哪怕将钱送到面前，他不会立即收下，反而会为雇主着想。
这样的人，甘家怎么忍心欺压？当真不怕报应吗？
我感叹着，看着忐忑的冯大牛，轻声道：“你帮了大忙，这是你应得的，何况，我这是临时聘用，一年里，可能也就十几天的时间，给高一点是应该的。”
“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亏本的。”
春香道：“姑父，我们东家向来敞亮大方，她愿意给这么多钱，你接着就是，只有一条，你一定要尽心尽力，帮东家把事情办好。”
“如此，既对得起东家给的报酬，也是给我长脸呢。”
冯大牛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姑姑也一直叮嘱我呢，说你小小年纪就被卖了，实在不容易。我要是给你丢了脸，她一定不会饶我。”
春香道：“姑姑惦记我，我心里知道，但我没什么不容易的，我如今过得很好，跟着东家天天享福。”
冯大牛再次点头，行了一个礼出去了。
一切都很顺利。
虽然有了临时的住所，但有要事要办，也没心思自己做饭。
我让春香找了镇上的小饭馆订餐，虽然要多花一点银子，但很省心，连餐具他们都会收回去自己洗。
大家说说笑笑，一起吃了晚饭就歇下了。
次日天一亮，冯大牛就来敲门。
春香哭笑不得：“姑父，你这来得也太早了，我们还没收拾好，也没吃早饭呢。”
冯大牛搓手道：“是我冒失了，我是想着，你们东家雇了我，我就得将事情办好，不能让你们东家吃亏。”
“你们慢慢收拾，我到门口守着，要是有人来买茶叶，我就将他们带进来，等你们这边人都到齐了，立刻就能开工，不耽误事儿。”
春香无奈答应了。
事实证明，冯大牛还是很有几分见识的。
昨天不少人卖了茶叶，拿到了现钱，价格还比甘家高。
消息传开之后，立刻引起了轰动。
冯大牛刚到门口立着，很快就迎来了第一个卖主。
然后，人一下子呼啦啦都冒了出来，排起了长队。
大家或是扛着袋子，或是推着独轮车，脸上的神情，跟之前冯大牛同出一辙。
经历昨天的历练，冯大牛已经有了经验，吆喝着让他们排好队，但凡有插队的，一定板着脸批评，很快就将秩序维持好了。
等我们收拾妥当，吃完早饭，大家各就各位，再次忙活起来。
因为卖茶叶的人太多，自然是要连轴转的。
有人卖完了数着钱走了，但会有其他的人加入到等候的队伍中，因此一直保持着排长队的状态。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我叫过春香，吩咐道：“茶农们都是大老远过来的，你带两个小厮出去，多买些包子馒头过来，让大家吃饱了肚子继续等。”
春香脆生生答应下来。
我又朝茶农们欠了欠身，歉疚的道：“都是我们能力不足、动作慢，让大家一直排队，实在不好意思。”
“我会让人准备一些吃食，大家将就着吃一些，填饱肚子后，咱们继续收购。”
茶农们都呆住了。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老年男子颤颤巍巍道：“老板，你真是大好人呀。”
有人接口道：“咱们卖了这么多年的茶叶，一直都是拿甘家人当大爷，点头哈腰不说，还要被他们辱骂、挑三拣四、克扣钱。甘家人耀武扬威，眼睛朝天看，一个个傲得不行，更别提给我们行礼、安排吃食了。”
有人附和道：“冲老板这态度，大伙儿都能看出，这老板是个极心善的，一下子将甘家比到地底下了。”
听到声声夸奖，我红着脸，很不好意思。
看着他们淳朴的脸，我觉得自己这一步走对了。
甘家独大，只靠县令施压，很难改变茶农们的命运。
如今我加入进来，将水搅浑，情况会变得截然不同。
我不能让这些茶农发大财，但我一定会让他们的劳动有价值，让他们能靠自己的手，养活一家子。
正默默盘算着，突然队伍后头传来一阵惊呼声。
有人怒声道：“你们甘家想干什么？”
立刻有人冷笑道：“老头，爷劝你少管闲事，你这些茶叶，也都乖乖送到我们甘家去卖，不然，爷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随着这嚣张的声音，有一伙人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他们穿着统一的短打服饰，衣服的胸口上，印着大大的“甘”字。
这伙人，个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善茬儿。
我心中明了，这就是甘家的打手了。
之前我还跟何鑫谈过，说甘家当家人被县令抓过一回，应该会学乖，不会来闹事。
从目前的情况看，我完全预料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