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夜叉扔掉头骨，轻抚身后，脸色流露出一丝痛苦，咬牙闷哼了一声。
它似乎受了伤，但眼中对沈清的杀意却丝毫不减，它半蹲于屋顶，凝望着对面的沈清，摆出攻击的架势。
又是那轮皓月，在两人的中央，亦是悬挂于夜幕上，月色惨白如雪，洒落在房檐上，四周静悄悄的，压抑，沉闷。
沈清用手轻抚银金面具，先行踏步冲了过去。夜叉只是轻轻一个后翻，便跃过沈清的头顶，落至他身后，猛地挥爪抓去。
这流畅的动作只在几息之间，沈清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那持剑仙人，也是这般跃过他。
铛！
沈清没有回头，本能的左手翻转，举剑向后刺去，夜叉被这突然的刺击吓了一跳，由抓改拍，将剑身拍得偏转，不料那柄剑却突然化为一群蓝色蝴蝶飞散。
夜叉拍空，拍出去的动作还没收回，沈清蓦地回头，眼睛紫色光芒闪烁，右手的白蓝长剑迅速借着这一间隙猛地斩下，夜叉有些错愕，猛地将身体下压倒地，一脚踢向剑柄，将沈清踢得后退了几步。
沈清有些意外，中了震慑之眼后，竟然还能迅速做出反击手段，不愧是极其好斗的妖怪，战斗对它们来说仿佛就是本能一样。可惜沈清不是剑修，如果方才他用的是剑技的话，那一剑定能让它吃个大亏。
夜叉脚底出现了细小的裂痕，流淌着黑色的血液，它半蹲着腰，一番试探下来，了解了对手的手段之后，它开始变得警惕起来。
蓝色蝴蝶又在手里凝成了蓝金色的长剑。沈清紧紧握着两柄长剑，动作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大意。
就在沈清准备再次发起攻势时，母夜叉忽然瞳孔一缩，全身颤抖，接着转头便毫不犹豫地往后跑去。
沈清见状，眉头一皱，犹豫几息之后，从屋顶上几个翻跃跳进了一个石屋中，将身形藏进黑暗的角落里。
等了大约半炷香左右，沈清并没有瞧见谁经过这里，也听不到有谁路过这里的声响，他甚至感受不到任何一丝灵力的气息，只有这风声刮得呼呼响，倒是像在哭泣，有些诡异。
沈清咽了咽，神色变得阴沉起来。
夜叉不会无缘无故受伤，也不会无缘无故害怕，只是，让人猜不透的是，它害怕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很大可能是，它被某个家伙盯上了，先前它们就交过手，只不过后来逃走了。方才战斗时，那东西可能就在附近。
如果真是如此，能丝毫不散发灵力，就能把夜叉吓跑，那追杀夜叉的东西——
当真恐怖如斯。
沈清额上流下几滴冷汗，神色森冷，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想来自己这几天，闹的动静也不小，看来，得……收敛些时日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夜叉，所负之伤，乃是一种间歇性毒伤，就在刚刚，毒发了。
不管是哪种，这都在提醒着沈清，要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生存，需要时刻保持谨慎，稍有懈怠，便有可能人头落地。
人，总是会为了一刻的成功而迷失自己，自负自满，沾沾自喜，这种情绪犹如沾着蜜糖的毒药，会让人不知不觉地服下，并沉醉其中，殊不知，身后有可能还潜藏着更大的危机。
越是在高处，就越是要居安思危，眼需顾全大局，行需步步为营，从低处重来很容易，而高处一旦崩塌，带来的代价是难以想象的。
沈清跃出石屋，离开了这个死寂之地。
这个地方有古怪，有着一股莫名的压抑感。他原先以为，这是夜叉藏匿的地点，现在看来，或许曾经可能是。
沈清回到了江边，江边的灯火已寥寥无几，独有风浪依旧。
他不知道往哪走，凉风吹拂起他有些单薄的白衣，几许寒意入了身子。
他突然感觉有些冷。
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深处。
他蓦地发觉，原来他是那么的孤独。
就算他是再活一世的人，也依然要被命运狠狠地踩在脚下，他挣扎，他不屈，他想爬上那山巅，只为那俯视天下的惊鸿一瞥。
可他的路，却如同那布满荆棘的悬崖峭壁一般，他每走几步，都要被刮下几块皮肉，让他痛不欲生，才能继续往前。
纵然如此，他又何尝停止过。
他多么不甘心啊，为什么别人走的路，铺满了漫山的鲜花，而他……
他不甘！
他誓要走完这条路，一直走到——他再也走不动了……他要看看，路上，是不是一朵鲜花也没有。
江上渐渐起了白雾，夜渐渐深了，一盏灯火也没有了。
孤零零的，形单影只，在这陌生的路上，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无数的迷茫，质疑，疲累攀爬上他的心头。他忽然感觉好累，他一重又一重复杂的情绪，根本无人诉说，他累坏了。
但他的尊严，不允许他在这里抱头痛哭，他是无坚不摧的，他并不在乎，他是从死亡中重生的——
只不过是这风，过于冷清罢了。
米饭呆呆地站在远处，看了好久。沈清立于原地，一直望着那连绵起伏的江面，无论风怎么吹拂他，无论风有多大，他就像一尊石像一般，没有一点动静。
或许是有些心疼，她把披在自己身上的布衣脱下来，向他走去。
沈清望着江面失神了很久，饶是有人走近了他的身旁，他都没有能及时察觉。
一件布衣盖在他的身上，温暖瞬间就洒满了全身，一丝冷风也吹不进。他有些错愕地回过头来，瞧见来人是一位身着布衣的清秀少女时，他愣住了。
他戴着面具，少女看不见他的情绪，以为是他有些嫌弃她破旧的布衣，有些羞愧的低下头来。
夜幕里，少女小巧的鼻子上盛着一小株月光，水灵的眼睛眨巴着，粉红的嘴唇微张，周遭越是安静，她便越是抬不起头来。
终于，她觉得她还是要鼓起勇气。
“公子，这里风太大，我看公子……”
话还没有说完，他拉下布衣，丢在少女手里，少女刚想抬头说些什么，一道剑锋已抵住她的咽喉。
“走。”
“别来找我。”沈清道。
少女想要说出口的话被堵住，看着面前翩翩站立的男子，她忽然感觉委屈极了，他的话语，是如此的冰冷，他的话语，比这凛冽的寒风，还要入骨几分！
泪光布满了那双水灵的眼睛。
少女全身颤抖不已，她压抑着哭声，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是身体却那么不争气的颤抖着。她从布衣中拿出五个金币，颤颤巍巍地向沈清递过去，她伤心极了。
沈清顿了一下，接着便一掌拍开，五个金币被拍得散落在地上，他收起长剑，几步飞跃至房顶，头也不回地走了。
少女失神地看着背影，只觉得自尊心都被踩得稀碎，一点也不剩了，跪倒在地上，双眼通红地擦着眼泪。
沈清头也不回地飞跃着，也不管多少冷风刺进他的身体，他的脚步丝毫没有打算停下。
一直这样走了很久很久，走得手脚都冻得通红，走得耳朵都已经变得麻木，走得周遭一片空白，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海里浮现出那双水汪汪的眼睛。
前世，他最亲爱的妻儿，也是那般望着他。
那是真诚，那是真心。
那是害得他道心不稳的东西。
他刚刚才巩固起来的，那无坚不摧的绝悟，差点就因为那一点温度为之破碎了。
“世人皆虚伪，世人皆虚伪……”
“我只有一个目的，不能让任何东西阻碍自己……”
“世人皆虚伪，世人皆虚伪……我什么都不在乎……”他倒在一个小巷的墙角旁，反复呢喃着，眼里却没有半分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