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为何走得这么匆忙,甚至吩咐王琳把军粮都沉入江中?因为他听张缵说,萧誉、萧詧兄弟要攻击江陵!江陵就是萧绎的命呀,两个侄子要抄自己老家,那还了得?
张缵出身范阳张氏,本人是萧衍的女婿,眉清目秀又爱读书,还是个藏书家,既然有共同的爱好,他私底下和萧绎关系比较好。张缵本是湘州(长沙市)刺史,548年,萧誉被封湘州刺史,驸马爷只好给皇孙让位,被萧衍安排去襄阳担任雍州刺史,取代萧詧。
1叔侄决裂
才子嘛,总会恃才傲物,他才不管你是不是皇孙,在迎接萧誉时,张缵态度傲慢,招待不周,萧誉十分生气。老子是皇孙好么?你不过就是一个驸马,权势熏天也不姓萧,看老子不弄死你,于是,两人的梁子结下了。侯景革命后,萧誉对张缵的排挤更加明显,张赞连夜出逃,打算去雍州赴任,一想到萧詧是萧誉的亲弟弟,去了肯定会被收拾,干脆弃官不做了,跑去江陵投靠萧绎了。
恰好,萧誉、萧詧二人都曾拒绝过萧绎勤王的命令,这叔侄之间早有嫌隙,张缵有了想法。听说台城沦陷,建康的统治秩序土崩瓦解,张缵连忙写信给路上的萧绎,说:“河东王(萧誉)的军队已上船,顺流而下,准备袭击江陵。岳阳王(萧詧)在雍州,共谋反叛。”
萧绎知道张缵和二王的嫌隙,并没有全信。正在狐疑之际,江陵的朱荣将军又差人来报告,说是住在江陵的桂阳王萧慥打算响应二王。自己部下都说了,那还有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萧绎火速赶回江陵,准备收拾二王。其实,朱荣早被张缵买通了。
到江陵后,萧绎第一时间把萧慥捉住并宰了,可怜萧慥,他本来等着拜见萧绎后再回封地的,就因为张缵的个人恩怨,莫名其妙做了刀下鬼。
萧绎正在考虑进军湘州的最佳人选,长子萧方等主动请缨:“父王,既然河东王不听调遣,儿臣愿意替父王分忧,兴师问罪。”“好,如此甚好。”萧绎给他派了2万人马,任命他为都督。萧方等临行时,告诉手下幕僚:“我的机会终于来了,救援京师,还没来及作战,台城就沦陷;现在进攻湘州,此战我必死无疑,若死得其所,我自不会贪生。”
“王爷,这骨肉相残,不是什么好事呀。”幕僚劝阻道。
萧方等不再言语,一个寻死之人,又哪里会管这些。一到战场上,萧方等脱去铠甲,直接冲入阵中,见人就砍,因为想死,也没做任何谋划,全军中了萧誉的圈套,很快溃败,萧方等本人也溺水而亡。萧绎听说后,一点也不悲伤,反而感谢萧誉替他处理掉了这个让人讨厌的儿子。
刚好,萧绎最宠爱的王贵嫔(王琳姐姐)死了,他悲痛万分,便怀疑是徐昭佩暗中下的毒手,萧方等也死了,萧绎没有了任何顾虑,他下令赐死徐昭佩。到这里,这段相爱相杀的孽缘总算是走到了尽头。萧绎千方百计搞臭徐昭佩,但历史是公平的,还是给徐昭佩留下了“徐娘半老”的美名。
萧绎调遣王僧辩、樊毅、鲍泉等人,准备合围湘州,萧誉连忙向萧詧求援,并提醒他加强戒备。
萧詧大怒:“七叔真不要脸,不去打侯景,反而来攻打侄子!”说罢,他立刻派人去请司马刘方贵来商议对策。
不一会儿,部下闯入府中报告:“王爷,不好了,刘司马已插上了湘东王的旗帜,占据樊城反了!”刘方贵之前因为一些小事受到萧詧的责罚,心中不快,便暗中和萧绎眉来眼去,听说萧绎准备收拾萧詧,他就主动出谋划策,表示要杀了萧詧。
听说萧詧召见,刘方贵做贼心虚,以为阴谋暴露,没等和萧绎联军,就仓促搞事占据了樊城,并向萧绎求救。萧绎的主要精力都在南边的萧誉身上,也分派不出兵力对付萧詧,他想起了张缵。你不是被皇帝任命为雍州刺史么?你名义上去上任,实际上去帮助刘方贵,两人联手一起把萧詧给我拿下!
张缵让萧绎失望了,要是有那胆量,他早就去雍州赴任了,还需要来投靠你萧绎?张缵还在路上徘徊之际,樊城就被萧詧的将领杜岸给攻下了。杜岸是梁州刺史杜怀瑶(宝)的儿子,出身将门世家京兆杜氏。萧詧眼都不眨一下,挥一挥手,就让杜岸把刘方贵拖下去杀了。
拖了很久,张缵最终还是来到了襄阳。萧詧借口还有很多公务需要交接,让张缵住在西城等待自己梳理工作,至于军政事务,萧詧没有交出去的意思。我们兄弟二人被陷害,被七叔进攻,不就是因为你张缵么?还装作没事人一样!想让本王让出雍州?门都没有。萧詧可不想束手就擒,开始谋划除掉张缵。
时间一长,张缵感觉氛围不对劲,每次看到萧詧那脸上的假笑,他就浑身不自在,多次请求萧绎把他调回江陵。萧绎听说刘方贵也没了,张缵也不可能空手拿下襄阳,也就写信给萧詧要人。“呵呵,这老东西装作没事人一样,还有脸来问本王要人!”萧詧对杜岸笑道。
“王爷,末将倒是有一计。”杜岸详细说了自己的想法,萧詧命令他去执行。
杜岸来到西城,神秘兮兮地对张缵说:“岳阳王嚣张跋扈,尽失人心。刘司马忠心耿耿却被无故杀害,我恐怕就是下一个,我早就对岳阳王不满了。张公不妨暂时去西山,暗中积蓄力量,远近之人必来投奔,到时候我俩里应外合,何愁大事不成?”
张缵信以为真,便和杜岸结盟。为了“顺利”让张缵前往西山,杜岸让他穿着女人的服装,并用黑布把车子围起来。张缵前脚和亲信出城,后脚就被杜岸举报了。萧詧下令火速追杀张缵,由于没有任何武器装备,张缵束手就擒。
临死前,张缵骂道:“杜岸小人,你以为萧詧就会一直信任你么?你迟早有一定也会被卸磨杀驴,你会遭报应的。”张缵被杜岸砍死。
2拱卫建康
皇子皇孙自相残杀,侯景乐享其成。侯景的当务之急,是拿下建康周边地区,以便巩固新生的革命政权,增加战略纵深。侯景任命董绍先为江北行台,让他带着萧衍的敕令,去广陵召回南兖州刺史南康王萧会理。549年3月27日,董绍先带着200人,星夜兼程来到广陵城下,一行人又累又饿,而萧会理却是兵强马壮、以逸待劳。
幕僚们劝萧会理:“侯景攻下京城,准备去除各地的藩王,然后再篡位。他不过只拥有京城一隅之地罢了,如果各地联合起来反对他,他一定会溃散,我们不能把土地白白交出去呀!王爷,我们应该杀掉董绍先,加强防守,再和魏国联手,等待局势变化。”
不出意料,萧会理直接拒绝了。之前北伐东魏的时候,手握重兵也不敢前进,现在革命军兵临城下,萧会理又怎会有勇气主动出击?萧会理笑着开了门,把全城的事务悉数交给董绍先,他自己则乖乖地去了建康,被侯景监视起来。
“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侯景很兴奋。
王伟抚掌道:“足见梁朝上下都已腐烂,矛盾丛生,这正是我们壮大革命事业的好时机,大王,出兵吧。”
28日,侯景令任约为南道行台驻守姑孰。南北行台就像两座堡垒,拱卫着建康城。侯景也嗨起来了,只给于子悦几百老弱病残,就让他去攻略吴郡(苏州市姑苏区)。
吴郡郡守是袁守正,他出身世家贵族,美男子文绉绉,之前跟着萧纶去勤王,台城破后萧纶跑了,他也回到吴郡。听说革命军杀来了,袁守正也不管敌人的实际情况,开始害怕起来。新城县军事长官戴僧逖拥有五千精兵,他对袁守正说:“贼兵远道而来,个个面黄肌瘦,我们坚壁清野,等他们快饿死时,我再出兵进攻,贼兵必定大败。”
“如此甚好······”袁君正没有打仗经验,既然戴僧逖有办法,那就听他的呗。
“不可!贼兵刚拿下台城,气势正盛,锐不可当。现在抗拒他们,恐怕不得民心呀,到时候,城中民众都参与革命,郡守,我等恐怕性命不保。”袁君正的话被陆映公强行打断了。陆映公是吴郡的土豪,贼有钱,这种人就是被革命的对象。为了防止钱财被劫掠,唯一的办法,就是主动向革命军示好。
“有道理,就这么办。”袁君正下令,准备好米、牛、酒,他要亲自去郊外迎接于子悦。
“哎······”戴僧逖摇着头退出去了,回到了新城县,部署城防工作,积极抵抗革命军。
看到于子悦后,袁君正准备来拍马屁,没想到直接被扣押了。陆映公因为第一时间表示亲善友好,用一部分钱财买来了安稳,于子悦也就没难为他,让士兵们去革城中其他有钱人的命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袁君正作为吴郡负责人,不管他究竟态度如何,必须被整治,否则革命的矛头指向谁?
等袁君正明白过来,为时已晚,治下百姓被洗劫,自己也失去自由,陆映公这种地头蛇却逍遥自在,想到这些,袁君正一口气没缓过来,也就病死了。
建康城内那些富家子弟也没逃过一劫,特别是王谢家族,更是遭到了毁灭性打击。是呀,当初老子向萧老头求取王谢的女儿,萧老头说老子不配,行嘛,现在老子倒要看看,是我不配还是你们不配!陈郡谢氏基本上被杀光,琅琊王氏也被屠灭,除了王克等少数人,至于他们的女儿们,都被侯景分给了将士。
消息传到江陵,颜之推感慨道:“中原冠带,随晋渡江者百家;至是,在都者覆灭略尽。”说罢,他和庾信接着喝酒吟诗。反正死的是王谢家族,又不是我颜氏家族。
3萧衍功过
作为第一革命对象,萧衍是对侯景最不满的那个人。虽然实权在侯景手里,但名义上萧衍还是帝国的皇帝,侯景进行人事任免,还是要去请示萧衍。这不,侯景让王伟去请示萧衍,希望宋子仙担任司空。萧衍只是冰冷地回复道:“三公之位,地位尊贵,怎么能给宋子仙这样的一介武夫?”
“侯王想举荐二人为殿帅······”
“不行。”萧衍都没听王伟说完,直接就拒绝了。
自己的要求被拒绝了,侯景气急败坏,但又害怕见萧衍,只得去找萧纲。萧纲只喜欢舞文弄墨,看到侯景带着甲士前来,什么要求都答应了,亲自去找萧衍说情。
“父皇,你就答应侯景吧,儿臣怕他哪天杀红了眼,冒犯天威呀。”萧纲又哭了。
萧衍大骂:“谁让你来的?如果天佑大梁,那么社稷可能恢复;如果天要亡我萧氏,哭又有什么用?侯景的要求,朕绝不答应!”
此后,侯景对皇宫的看管更加严格了,加大了每天的巡逻力度,宫中时常有士兵带刀出入。
“来呀,这外面是怎么回事?”萧衍很好奇。
“回禀陛下,这些是侯丞相的卫兵。”直阁将军周石珍骄傲地说。周石珍出身低微,但能言善辩,深得皇帝喜欢,是和朱异一样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物。不过,朱异到死也没有倒向侯景,一直是萧衍的铁粉,而周石珍就不同了,他没有朱异的气节。
“什么丞相?狗屁丞相,那是侯景!丞相是他自封的,朕认可了么?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给朕滚出去。”萧衍指着周石珍的鼻子破口大骂。周石珍只是笑着回答了一声“是”,就屁颠屁颠走了出去,径直去找侯景报告了。
“哟,这老东西,脾气还这么大呢?行嘛,看样子是平时吃撑了。传令下去,今后,给皇帝的膳食减半。他不是一心向佛么,肯定吃不了多少东西。”侯景吩咐道。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萧衍已是行将就木之人,饭菜减半后,立刻就倒下起不了床。5月2日,独自躺在净居殿的萧衍,觉得口中干涩,想喝一口蜂蜜,对门外喊了一嗓子,听到的却只有回声以及自己的呼吸声。此时的萧衍,心力衰竭,发出“嗬!嗬!”两声后,便永远闭上了眼睛。萧衍享年86岁,谥号梁武帝。
侯景秘不发丧,将萧衍的遗体收殓后移到了昭阳殿,派人叫来太子萧纲,让他象平常一样入朝,以最大化萧衍的剩余价值。萧纲看到萧衍的尸体,泣不成声,捶胸顿足,他也不敢发出声音,因为王伟、周石珍二人全天候在一旁监视着他,不能让他把萧衍死的消息泄露出去,故而,文武百官都不知道皇帝死了。
孔子说过,老而不死是为贼。萧衍如果在546年年底就死了,那么他的佞佛也好,纵容宗室也罢,甚至鼓励官员贪污腐败,都是屁大点事,史书对他的记载就是英明神武伟大到一塌糊涂,你想想,一个皇帝可以带领国家享受40多年的太平岁月,仅仅这一项功绩,就超过了95的帝王。
萧衍执政时间太长,他对帝国的掌控也是稳固如山,自我要求很高,在私德方面堪称完美,他也是想做百官和宗室的表率,相信自己会感召大家向善,很多军国要事也没按照制度行事,基本靠自己的觉悟和修养。可惜,萧衍忘了,觉悟不如制度,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圣人,人性的弱点是一直存在的。
活太久了,人难免糊涂,人会形成路径依赖,一旦遇到外部环境的剧烈变动,那之前成功所依靠的东西,就会成为反噬的力量。如果没有侯景的掺和,南梁虽然危如累卵,依然可以大而不倒,公卿贵族还可以继续潇洒一二十年也说不准。
可历史是充满偶然性的,侯景能够只靠800残兵席卷一国首都,并非军事天才导致,而是政治意义上的胜利,也就是拉拢朋友、分化敌人那一套。南梁皇帝和宗室、中央和地方、贵族和平民三大矛盾,给了侯景可乘之机,或许这就是萧衍的宿命,活太久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活太久总会犯错误甚至是致命的错误。
细数下来,萧衍也并没有那么混账。
纵容宗室,是对宋、齐宗室残杀的一次矫枉过正,萧衍的初衷是想解决权力斗争问题;崇尚佛教,是对大江南北信仰佛教既成事实的一次肯定,舍身寺庙还可以趁机收割官僚贵族聚敛的钱财;成为侯景的俘虏后,始终保持基本的气节,不屈服,这算是一个真男人了,比那些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怂货强多了;至于阶层固化、贪污腐败等,古今中外都没有解决,萧衍无可挑剔。
萧衍最受人诟病的是接纳侯景这件事,步步退让,不把侯景放在心里。这有什么问题?没有问题。我若是一个拥有几十万、上百万员工的公司,我也不会相信,一个带着八百人来投靠我的小人物,会吞并我的公司,我也不会把这个小人物放在眼里。没有人是完美无缺的,换成别人,不一定能比萧衍做得更好。
南边的侯景吃香喝辣,北方的东西魏却围绕颍川长社城打得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