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山的突然开口,多少还是让陈羽有些意外。
之前在陆府书房,被自己欺负成那样都能忍而不发,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按常理,此人应该是个城府极深之人,没想到到了这里,自己随意说了几句刺激的话,对方就急了。
小范围当堂问询这种事,虽然不算太正式的场合,但是一介布衣,张口便替巡狩司把案子定性了,这个举动,应该算藐视公堂吧。
“啪!”
罗卫举起的手掌已然落下,一掌拍在身旁的茶案上,怒声喝骂:“大胆草民,巡狩司的事,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指点点。若非你是苦主,老子先打你二十板子,让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李万里回头瞪了陆远山一眼,十分不满。
自己这个内弟急慌慌的找到自己救人,却连陆方因何被抓都不知道,见到罗卫之前,他还真以为是陈羽不守规矩,无凭无据便上门抓人。
直到罗卫简单讲述,才知道被当做亲儿子爱护的陆方,竟然无缘无故用重刑打死了赵良。
他为官多年,通晓大楚律例,自然知晓这事情麻烦了。
赵良是在押嫌犯,这件事往小点说,是巡狩司内部协调问题,往大点说,那就是杀人灭口。
内部事务处理讲究面子和里子,到底如何定性,这场私下的问询很重要,结果这愚蠢的内弟张口便胡乱接话。
只得赶忙起身圆场:“罗大人息怒,我这内弟只是个市井百姓,哪里见过这等世面,不知者无罪,不知者无罪”
罗卫瞥了一眼被迫说了软话的李万里,故作沉吟了一番,冷哼一声:“李大人,给你面子,如若再犯,我这巡狩司可不比你的县衙,我这里是教人明事理的地方。”
话已至此,陆远山赶忙躬身告罪,便退到了李万里身后,低下了头。
很俗套的热身表演,扯皮之前总得找个由头先声夺人,好像就是如此这般。
至少陈羽是这样觉得。
随后罗卫便走程序一般的问了一堆诸如赵良所犯何罪,何时被捕,可有认罪供词。陆方何时私下提审,用了那些刑罚。赵良因何身死,死前可说过什么如此这般常规性的问题,陈羽也一一作答。
对方提问的顺序是挺有讲究的,一环扣一环,只要陈羽不是个呆子,稍加润色,就能给陆方扣上杀人灭口的嫌疑,从而把人留在巡狩司继续关押。
只不过陈羽的回答却让罗卫有了哭笑不得的感觉。
待二人的问答结束之后,端坐在旁静静旁听的李万里虽然面上古井无波,但是心中却是愤怒不已。
罗卫的问题很常规,但是陈羽的回答却与他掌握的信息完全不同。
这小子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着实令人恼火。
但是,此时不能乱,巡狩司这些天到底查到哪,查到多少事情还不得而知,不能自乱阵脚。
沉默了片刻,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开口说道:“听陈巡探所言,赵良并未认罪,你也未对他用刑,只是暂时关押。”
“是。”
听到陈羽斩钉截铁的回答,他再次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开口说道“你刚才说怀疑赵良与劫囚有关,却并未提及任何证据,依大楚律,无凭无据,不得抓捕,你是巡探,应该清楚。”
“并非未无凭无据,车山指认赵良曾与牛老二有过私下接触,从而得知劫囚一事来龙去脉。而赵良此人,在押囚当日寻我替班也是事实,所以我缉拿他问询,合情合理。因为只有指认却无实证,所以赵良并未定罪。”
“你说的三人全部身死,你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是死无对证。”李万里声调不自觉都抬高了几分,这小子是摆明了胡说八道。
“那三人确实已死,但车山指认赵良这件事,除我之外,还有旁人知晓,他们可以作证。”
“谁?”
陈羽抬手一指:“木长水。”
李万里一滞,被木长水三个字噎得不轻,固县谁人不知这僵尸脸是罗卫亲信,二人同时来到固县,在这里镇守十余年,是真正的老资历,他若开口作证,事情只会更麻烦。
他双眼一眯,并没有向木长水求证,而是继续问道:“你刚才说他们,那另外的知情人是谁?”
“车小小,车山亲妹,现在是我的直属巡卒。当然,车山说这番话的时候车小小还是平民,不过现下她在外办案,如若李大人想要问询,怕是要等上一等。”
陈羽说完,李万里的双眼几乎已经眯成了一道缝,一个木长水,一个车小小,这二人不问还好,一旦问了,怕是要搬石砸脚。
身后的陆远山一脸焦急,此时的局面,对陆方已经极为不利,就算知道陈羽硬是栽赃,却偏偏没有办法。
总不能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巡狩司这两天所有的行动包括细节他们都知道,更不可能说牛老二根本没有告诉赵良劫囚的事。
他凑到李万里耳侧,小声说道:“内兄,这样下去方儿就真成了杀害同僚,杀人灭口的疑犯了。”
李万里头也没回,抬手示意陆远山闭嘴,冷厉的目光注视着陈羽,似乎想通过这种方法令对方心虚,从而露出破绽。
但是他盯了一会,就发现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反而似笑非笑的与他对视,还时不时眨眨眼。
最终李万里收回了目光,呼了一口气,随意的问道:“陈巡探抓了赵良,只有人证却无供词和认罪书,这多少是不太合乎规矩的,不知抓赵思又是为何?”
“终于提到赵思了。”听到这个意外惊喜终于被李万里提起,陈羽笑了,他觉得一会这老树皮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然后他故意摆出一个昂首挺胸的模样,语气兴奋的说道:“说起赵思,那就真真是运气了,本来昨日他阻碍我与木长水正常抓捕嫌犯赵良,虽然父子情深引人同情,但他阻我查案实属不该,我一气之下便将他一并抓了回来。本想关一晚上,言语教育一番就放他回去。不成想他看到巡狩司威严肃穆,竟心生敬畏,不等我与他训话,便将自己的罪行和盘托出,直接送我一份功劳。我心想,这一定是县令大人平日里威严有加,对下属起到了言传身教的效果,所以才能让赵思此等国之蛀虫幡然醒悟。”说到最后,看向李万里的目光中竟还带着些许佩服。
陈羽说得眉飞色舞,木长水不忍直视,索性闭眼假寐,罗卫想笑,但是他不能笑,只好干咳两声缓解一下自己的情绪。
李万里更是被陈羽浮夸的演技和张口就来的胡话弄得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他真没想到巡狩司里竟然能遇上这样一个奇葩,偏生这个奇葩还巧舌如簧。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不知我那不争气的下属,到底犯下多少罪行,亦不知,陈巡探到底对他做了何等残酷的刑罚。”
陈羽听出李万里想借用刑的事说巡狩司屈打成招,不禁心中暗笑,面色却是一肃,开口说道:“李大人是否有些误会,本巡探刚才可是说得清楚,赵思此人是自行交代,我可从未对他用刑,如若不信,大人可派医官查验,若身上有半分伤痕,随时可治我欺上罔下之罪。”
李万里再度沉默,他不相信巡狩司没用刑,但现在身边哪有值得信赖的医官。
李万里不说话,正和陈羽意愿,这种时候既然开口,就要说得人哑口无言,无从辩驳,于是他继续说道:“赵思此人所犯罪过之多,大楚立国以来无人能出其右,大人,您真当感谢罗总领多年以来的辛勤,方能让巡狩司的正义之光如此耀眼,让赵思这种人无所遁形。”
李万里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罗卫已经哈哈大笑:“正巧李大人在此,不如与我共同看看这赵思供词,顺便商谈接下来我巡狩司应该如何抓捕那些县衙里的蛀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