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开始装修后,温仲夏要开食店的消息自然就传开了。
毕竟店铺开着门,工匠们干活时霹雳哐啷的,路过的谁都能看见。
温仲夏这会儿也不必再遮着掩着,反正契约签了,店宅务①那里也登记了,不怕被人临时搅黄。
最高兴的当属那帮学生们,不论是太学的,还是国子监的,趁着午休时间,三两成群来参观,还时不时提各种各样的建议,有时意见相左,甚至当场辩起来。
把工匠们都看傻了,这到底是谁的店?
温仲夏只觉得好笑,这些学生怎么还当起了云掌柜,快要比她这个正经掌柜还上心了。
最闹心的可能当属黄铜,自从禁止摆摊的告示撤了之后,膳堂的学生流失地更多,事后他还被祭酒大人斥责了一顿,痛批他们心思没有用在正业上。
他正发愁怎么挽回学生,就听到温仲夏要开食店的消息,气得拍桌子。
这不是要跟他唱擂台吗?
黄铜又去找姐夫商量对策,没想到这回庞司业也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一通。
“你可消停点吧,上回为了你害我在众人面前丢了个大脸,祭酒大人没参我一本已算大幸,你还想作什么妖?难不成还想出个告示禁止开店不成?”
庞司业对这个小舅子真是恨铁不成钢。
“别以为祭酒什么都不知道,你要真想搞好膳堂,赶紧去找几个有真材实料的厨子,不然万一哪天他突击巡查,膳堂还像现在这样,我也保不了你。”
这小舅子还是眼皮子太浅,给他弄了膳堂管事的位置,捞足了油水,却不知道凡事有度的道理。
如今他是懒得再管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才最要紧。
黄铜被训得出门时脸色一片铁青,心中憋屈得紧,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得回去把火气撒在了膳堂的几个伙计身上。
却说铺子需要重装,但后面住人的院子倒不用大动,两间房用来住,一间库房放杂物。
比他们仨现在住的房子面积大多了,看着就舒畅。
温仲夏打算在自己的房间里摆一张单人的小床,给冬儿睡,男孩儿渐渐大了,不好跟她再挤一张床。
堂屋够宽敞,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布置一张书案,给冬儿念书写字用。
温仲夏和徐袖一合计,没必要等店铺全部装修完才住进去,现在就可以把东西一点点搬过去,也能照看一下店里的东西。
不搬不知道,一搬才发现……他们的东西真是不算多,其中最多的就数厨房里的各种食材和家伙式了。
乘着李叔的驴车,来回也就搬了四趟。
期间,温仲夏去了趟吕家和杨大娘谈退房。
杨氏早知道凭温仲夏的手艺,迟早能有出息,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她这一搬走,自己再没借口去蹭饭了。
不过转念一想,等她的食店开起来,自己去店里吃也方便。
杨氏拉着温仲夏的手叙了好一会儿旧,又念叨着两家还要时常往来等等。
温仲夏笑着应了。
本来她这属于提前退租,按照契约,应再赔房东一个月的租金。
不过杨氏怎么都不肯收,温仲夏平日里隔三差五便给他们家送吃食,其中的价值和心意远超三百来个铜钱。
她虽爱钱,但不是那种没脸没皮的人。
温仲夏只好作罢,又道等开业那天,请他们全家务必来捧场。
杨氏笑道:“那是自然,一定去。”
搬到新家的当天晚上,三人粗粗把东西归置了一番。
今日匠人们收工得早,只他们仨吃晚饭,吃的是羊肉胡萝卜馅儿饺子。
听说有的地方搬家的第一餐习惯吃饺子,饺子的形状像元宝,有迎富贵之意。
不过温仲夏可以肯定大宋应当没有这个习俗,因为这时还没有元宝。
但是她还是把饺子包成了元宝状,小小的迷信了一回。
皮子填上调好的馅儿,先捏成半月状,再把两个尖尖的角对捏,圆鼓鼓的元宝饺子便成了。
新家的堂屋大,红木八仙桌不用靠墙放了,搁正中间。
热气腾腾的饺子上桌。
此时也不必说什么吉利话,油灯摇曳,淡淡的暖光在三人眼眸里跳跃,闪烁着满满的欢喜。
“开吃。”
羊肉格外的鲜嫩多汁,没有膻味,胡萝卜提前炒熟了,再煮过后,口感软烂,丝丝清甜,和羊肉很是般配。
再蘸一蘸调好的辣油,一口一个,妙极。
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温孟冬起初看到有自己的小床,兴奋得紧,一个劲说自己是大人了,可以自己睡。
结果到了半夜,温仲夏迷迷糊糊之间,感觉身边多了一个小热源。
低头一看,这小家伙不知道几时又爬了上来,缩在她身侧,睡得呼呼香呢。
罢了,慢慢来吧。
……
五月的最后一天,雨水在空中闷了一整天,到了下午酉时,终于憋不出,倾泻而出。
大雨一下,马上变得凉爽了一些。
杭曜撑着伞望着店铺,门开着,有两三个匠人正在做活,没看见主人的影子。
他犹犹豫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匠人摸着脑门也奇怪咧,那小郎君已经在门口来来回回走了三趟,眼睛一个劲往里瞅,像是来找人,但就是不进来。
这还下着雨呢,也不怕把衣服淋湿咯。
这些天常有不少学生来店里参观,匠人们自然以为他也是个学生,可能是脸皮薄不好意思。
其中一人冲他道:“那位郎君可是找人?先进来躲躲雨吧。”
杭曜这才走到门廊下,问:“温娘子可在?”
“在咧,俺替你叫。”
一匠人扯着粗狂的嗓音朝后院大喊:“掌柜的,有位小郎君找你。”
杭曜听他这么直白,抿起嘴角,有丝不自在。
温仲夏匆匆跑了出来,见到杭曜,马上扬起笑容。
“杭博士,快请进。”
几个匠人听到是博士,各个睁大眼,乖乖咧,竟有这般年轻的博士,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文曲星下凡嘛。
杭曜把伞收起靠着门槛,走了进去。
“我也没什么事,只是恰好路过,便想来看看你的店修葺得如何了。”
“差不多弄好了三分之二,很快便能完工了。”
温仲夏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店铺内的设计。
“到时候这里并排放桌子,墙上贴一张红纸菜单,柜台上也挂几个招牌菜的木牌……”
杭曜默默听着,微笑道:“很好。”
“还有呢,我打算在墙上挂几幅字画,毕竟学生客人多嘛,附庸一下文雅,”温仲夏笑道,“杭博士,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杭曜认真想了想,说了几首名人诗词,都是写吃食的。
“不错,赶明儿我就去找那卖字画的书生帮我写几幅。”看在熟人的份上,让那书生打个折。
杭曜顿了顿道:“其实我也可以写。”
“可以吗?”温仲夏的眼睛亮了亮,“会不会麻烦?”
“写几个字而已,不会。”
“那就多谢了。”
太学博士的墨宝,挂上去更有面子。
“夏儿,咱们没酱油了。”
徐袖拿着个壶从厨房走了过来。
“哟,杭博士来了。”
杭曜拱手见了个礼。
徐袖笑了笑,把壶塞到温仲夏怀里:“没酱油了,你去王掌柜那儿借点酱油回来吧。”
温仲夏奇怪道:“又没了?不是才打没多久么?”
“最近用得快啊,就是没了,你快去借吧,不然晚上没得用。”徐袖推着她的胳膊,急匆匆催促她出门。
这附近没有专门的酱油铺子,此时下雨去马道街有些远,只好去王家食店借点儿。
“行行,我去。”
温仲夏看向杭曜:“杭博士,那你坐一会儿吧,待会儿留下来吃个晚饭。”
杭曜却抢先撑起伞:“我送你过去吧,这雨还挺大的,你拿伞又捧壶的,不太方便。”
温仲夏看了看雨势,再看他一眼,便笑着点点头。
走到他的伞下,两人步入雨中。
徐袖望着他们的背影,嘴角慢慢勾起。
“你把伞往那边过去点吧,你的肩膀要淋湿了。”温仲夏提醒他。
杭曜神色平静:“雨也不大,不碍事。”
怎么这会儿雨又不大了?
温仲夏见他握着伞柄的手绷得青筋凸起,低头浅浅一笑。
杭曜察觉到了,身体愈发紧绷。
从王掌柜那儿借了酱油回来后,雨变小了一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雨淅淅沥沥落到油纸伞上,从伞尖欢快地滑落,在脚边的水坑里溅起小小的水花,荡出阵阵涟漪,两人看着,皆笑了笑。
“大哥,饶了我吧!”
突然,前方有个人跌进了一个大水坑,水花带着泥泞,四散溅开。
温仲夏被吓了一跳,连忙往后一躲,不小心撞进一个硬邦邦的怀里。
二人俱是一楞。
她赶忙离开,低低道了声抱歉。
“无妨。”杭曜这会儿是僵得动都不敢动了。
温仲夏看向那男人,那不是想要骗她租房的面馆掌柜儿子吗?
掌柜儿子跌坐在水坑里,连连告饶,那个当托儿的中年男人追着他骂骂咧咧。
“没钱还敢偷女人,找死,跟我去见官,让大伙儿知道你干了什么丑事。”
掌柜儿子全身上下湿漉漉的,头发粘在脸上,狼狈至极,不停求饶。
“我给我给,就是再等几日……”
二人闹得如此大的动静,早把周围人吸引过来。
众人七嘴八舌的,偷情的烂事彻底闹了开来。
对于小老百姓来说,还真是最爱听这种风月丑事,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拱火。
“打起来,继续打啊!”
面馆掌柜儿子的名声这下是彻底毁了,想来是不能再拿那间面馆骗人。
骗不着人,更没有钱,那中年男人岂肯放过他。
温仲夏怀疑这面馆掌柜的儿子可能是遇着了仙人跳,不过那也只能怪他自己没管住裤、、裆。
这种事上辈子看过也听过无数回了,她没什么兴趣,只淡淡讥讽:“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活该。”
杭曜听了,冷不丁轻声回了句:“我自爱的。”
温仲夏有点没听清:“你说什么?”
杭博士迅速转过头,耳尖微红。
回到店中,几个匠人已经走了。
“今儿怎么走得这么早?”温仲夏有些奇怪,再次问杭曜,“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吧。”
杭曜拍了拍袖子,道:“不麻烦了,我回家吃。”
正说着,身后传来温孟冬清脆的声音。
“阿姐,祝你生辰快乐。”
小家伙捧着一个瓷碗,戴着围裙,脸上还有面粉没有擦干净的一道道痕迹。
温仲夏怔了怔。
徐袖跟在他的身后,手里捧着个布包,笑道:“夏儿,你是不是忘记自己的生辰了?”
温仲夏赶紧想了想,是了,五月三十是原主的生辰,她给忘了。
正因为她出生在五月,所以父亲给她取名为仲夏②,要是再晚一天,她就要叫季夏了。
过了今天,她十八岁了。
杭曜更是吃惊,今日是她的生辰,他什么也没准备。
“冬儿为了给你庆祝生辰,特地亲手做了这碗长寿面,我呢给你做了身衣服。”徐袖笑着说。
温仲夏恍然大悟:“难怪你要支我出去借酱油,原来是……”
是为了给冬儿打掩护。
她就说嘛,明明记得酱油还多着。
温孟冬嘿嘿一笑,沾着面粉的脸显得傻乎乎的。
他把面碗搁在桌上:“阿姐,尝尝,全是我自己做的。”
徐袖举手:“我作证,我只在一旁指导,从擀面到下锅都是他自己动手。”
温仲夏看着面碗,其实就是最简单的一道鸡蛋青菜面。
荷包蛋煎得边缘有点焦黑色了,面条看着就粗细不均。
不过了一勺她爱吃的辣酱。
“冬儿说平时都是你给他做饭,今儿你生辰,说什么都要给你做一次。”
听着嫂子的话,温仲夏的心几乎要软化了。
“谢谢,阿姐很喜欢。”她捧着小冬儿的脸,使劲揉了揉。
“呜呜阿姐……”冬儿的脸都被揉变形了。
温仲夏坐下来,拿起筷子刚想尝一口。
临了又放下,合起双手,闭上眼睛许了个愿望。
没有蛋糕也能许,图个仪式感。
其余三人一头雾水,这是在干吗?
温仲夏许完愿,执起筷子,挑了一口面条送入口中。
冬儿紧张地盯着她的神情:“好吃吗?”
“好吃!”
温仲夏重重点头,尽管面条有点硬,鸡蛋也焦了,汤底有点清淡,但在她心中就是最好吃的面。
冬儿当即笑得眼睛弯了起来,不枉他跟着嫂嫂学了老半天,擀面擀得手都酸了,下厨真不是简单的活儿。
徐袖给温仲夏做了一整套豆绿色的襦裙,上面绣着花朵、云纹,清新淡雅,好看极了,她爱不释手。
“生辰快乐,抱歉,我不知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杭曜看起来很是懊恼。
温仲夏摆摆手道:“没关系,我自己都不记得。”
“你还缺什么吗,算我欠你个礼物。”
温仲夏一再说不必,他却非要坚持。
“那可不可麻烦杭博士给我们的小店写个招牌?”
“没问题。”
“就叫温记百味。”
来温记小食店,尝人间百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