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羊肉烩面 父亲和兄长远在宾州

温仲夏跟着丫鬟,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处偏厅。

伍长贵夫妇要见她。

进门之后,她先行了礼,再将托盘递上。

虽说是来给伍婉娘做点心,但肯定要多做一些,她特地找木匠定做的那种摆盘的三层木架,也带了好几个来,就怕不够用。

“哟点心这么摆倒是头一回见,你怎么想到的?”柳氏摸着木架笑问。

温仲夏道:“饮食讲究色香味俱全,漂亮的摆盘能大大提高人的食欲,点心放在架子上,高低错落,更有层次感,吃起来也有趣。”

“心思够巧的,”柳氏看向另一侧的男人,“老爷,你觉着呢?”

伍长贵黝黑的脸庞看不出什么表情,只道:“样子是不错,但味道才最重要。”

“伍老爷说的有理,您可以试试看。”温仲夏不急不缓道。

伍长贵看了看:“哪个不甜?”

温仲夏微笑道:“那个绿色的末茶杯子蛋糕,和红豆双皮奶,相对来说甜味更淡一些。”

伍长贵拿了个杯子蛋糕,望着小小的粉色瓷杯,心中嘀咕娘兮兮的,试探着咬了一口。

沉默,又咬了一口。

柳氏抿唇一笑:“温掌柜,看来我家老爷也喜欢,通常不对他胃口的东西,他都不会尝第一口的。”

伍长贵干咳一声,点评:“不是很甜。”

这是他对甜点的最高评价。

柳氏也赞双皮奶口感软嫩,红豆香甜。

她吃了几口,放下小碗道:“温掌柜,今儿请你来,是想要感谢你上回在大相国寺救了小女。”

她端起一个一直放在桌上的匣子,送到温仲夏面前。

里面是实实在在的两排十个大金铤。

温仲夏忙起身推辞:“夫人这太贵重了,举手之劳而已,恕我不能收下。”

如果她是见义勇为,付出了巨大的牺牲,那可以收,但她只是给了几个蜜枣儿,又没出什么力,这么多金子,拿着受之有愧。

一人上演了一场你推我挡的戏码后,柳氏看向自家老爷。

“温掌柜如此大义,我们不强求,家里前些日子不是进来一些罗缎嘛,送几匹给温掌柜做衣裳。”伍长贵端着珍珠奶茶道。

“这样也好。”

柳氏应了下来,干脆在温仲夏旁边坐下,细细问:“温掌柜,你是从何处得知的低血糖,这种病真的没法根治吗?”

温仲夏不是学医的,只能说说自己了解到的东西。

听说她也没法子,柳氏不免失落,又问饮食上可有注意的事项。

“饮食均衡,最好少食多餐,随身带好糖点。”

柳氏牢牢记下,感激不尽。

“温掌柜,你为何选择在太学旁边开食店?”伍长贵放下珍珠奶茶,喝了小半杯已是他的极限。

“头回做买卖,没有根基,去商贸街竞争太激烈,”温仲夏淡声道,“太学都是都圣贤书的,知书达理,不容易遇着泼皮无赖,再者我还有个弟弟在读书,住在那里,耳濡目染,多少能感受一些文化氛围。”

柳氏点头:“是这个儿理,听说你家只有两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儿,没个顶梁柱,确实要以安全为重。”

“温掌柜,恕我冒味,”伍长贵不大的眼睛露出审视的视线,“令尊令堂如今何在?”

温仲夏顿了顿,迎上他的目光,说:“我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和兄长远在宾州。”

“怎么会跑那么老远的地方?”柳氏怪道,“是去做买卖?”

伍长贵听到这个地名,心里立马猜到大半,眼睛微眯起来。

温仲夏坦诚:“我的父兄是被贬到岭南去的。”

柳氏大吃一惊:“被贬?令尊是……”

“我父亲是前任礼部尚书,温旬。”温仲夏本来也没想隐瞒,据实以告。

“温旬?这……”

柳氏望着自家老爷,他的神情倒颇为镇定,起身走了两步拱手道:“原来是温大人的千金,失敬失敬。”

温仲夏也站起来回礼:“不敢,我父亲现在只是个散官,当不得伍老爷如此大礼。”

“我虽未见过令尊,但他的名字早有耳闻,听说他清廉正直,两袖清风,是个好官,无缘一见,实在可惜。怪道我观温掌柜气质出众,原来是大家闺秀。”

“伍老爷过奖了。”

伍长贵接下来着实赞了她父亲一番,好似一点不介意他被贬的事情。

直到温仲夏告辞走出偏厅,她也没有向伍长贵开口提想请他的商队帮忙捎东西一事。

那些话可能只是客套,毕竟伍长贵是个浸淫商界数十年的买卖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大概都习以为常了。

伍长贵的买卖做得大,触角甚至伸到了官场,当然这也和柳氏的出身有关,她是位县主的外甥女,虽然亲戚关系扯得有些远,但地位还是有的。

至于为什么这位官家女儿会嫁给一个商户,温仲夏打听过,这对夫妇当年是自由恋爱呢。柳氏父母起初看不上伍长贵,嫌他地位低,他便发誓一定会赚到百金来求亲。

伍长贵南下做出口,还真被他闯了出来,缔结了这段姻缘,后来买卖越做越大,腰缠万贯,岳父岳母都高看他一眼。

不然今儿也请不到那么多贵夫人参加伍婉娘的及笄礼。

温仲夏有自知之明,越是这种情况越要谨慎,她也不知道伍长贵的政坛立场是什么。

刚才已经自报家门,如果接下来伍家嫌弃她的身份,不再往来,那捎东西的事就提都不用提,反之再做打算。

目送温仲夏走远,柳氏回身,皱着眉头道:“老爷,她的父兄一起被贬,想来罪过不轻吧,我们是不是应该叮嘱婉娘和方儿,不要再同他们家来往?”

“夫人,前几日不是你对她欣赏有加,坚持请她来做点心的嘛,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就变了?”伍长贵回到座位,又端起那没喝完的奶茶。

柳氏没好气道:“我又不知道她是这种家庭,早知道就不请了。”

“温旬确实是个好官,只可惜官场诡谲,他命不好,但也不能说命完全不好。”

“此话怎样?”

伍长官嚼了一粒珍珠,慢悠悠道:“他命不好,是他站到了官家对手那边,但是清算下来,只是被贬,再小也是官啊,那些真正深度参与夺嫡的人,可是连命……”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柳氏心头一惊。

“温旬应当只是被扫到飓风尾,我听说他才干出众,官声也好,说不定哪天官家回过神来,又把他起复了呢。”

柳氏道:“有这种可能吗?”

“万事皆有可能,当然也有可能从此一蹶不振,甚至客死他乡,不能说死。”

伍长贵道:“我对温家小娘子满意的一点是她没有隐瞒,很坦诚,既然如此,我们也不需要刻意和她划清界限,正常往来,她们是良民,不用担心。”

除此之外,温仲夏从一个高官千金跌落谷底后,能放得下脸面去做买卖、当厨娘,经营地还挺不错,这种心态和拼劲,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

“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放心,”柳氏松了口气,“其实我挺喜欢她的,聪明能干又知礼数,长得又好,要不是她家里这情况,我都想给她保个媒了。”

伍长贵看着发妻笑了笑:“自家女儿的亲事都没着落,你还有功夫操心别人。”

“婉娘还小,我想多留她两年呢,这温掌柜到年纪了,模样又标志,要不是被父兄拖累,肯定早嫁出去了,可惜可惜。”

伍长贵知道妻子一旦开始说到这做媒的事就没完没了,端起脚架上的一碟雪媚娘,起身走人。

“我去算账。”

“唉你不是不爱吃甜食的吗?”

却说温仲夏刚从伍氏夫妇那边出来,又被丫鬟请去庭院见伍婉娘。

还未走近,远远看见四五个少女围坐在一起,伍婉娘锦衣华服,头发已经全部盘起,戴的珠钗看着都觉得脑袋重。

伍婉娘也瞧见了她,连忙挥手。

“温姐姐,这边。”

身旁的安萍伸长脖子,对她赞不绝口的掌柜小娘子好奇不已。

嗯?

看着很眼熟啊。

待到那人站在她们跟前,安萍蹭地一下站直身体。

“你你……温仲夏,怎么是你?”

伍婉娘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你们认识?”

温仲夏看着这位脸蛋圆圆的少女,迅速回忆了一下,她叫安萍,也是位官员千金,以前见过几次,但没有深入交际过。

“认识,没想到安娘子还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安萍至今不会忘记那次在乞巧宴上做飞花令,被温仲夏抢去风头一事。

她眼睛瞪得滚圆:“你如今开食店当厨子?”

温仲夏点点头:“我做的点心,各位姑娘可还满意?”

其他几人不明所以,都笑着说“很好吃”。

“你怎么能当厨娘呢,你可是礼部尚书的女儿啊?”安萍说完立马回过神来,“哦对了,你父亲被贬了,你现在是平民。”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伍婉娘追问。

安萍道:“你还不知道啊?她是……”

“我刚刚和伍老爷伍夫人谈过了,他们已经知晓了。”

“到底知晓什么?”伍婉娘糊涂了。

温仲夏干脆自己说了一遍,不用借他人之口。

安萍等她说完,快速接话:“就算你爹被贬了,你也不用抛头露脸去卖吃食吧,太不体面了。”

她的神情有丝痛心疾首,又有丝嫌弃:“开食店天天见那么多外男,你怎么好意思的?好歹以前都是京中贵女,你这样简直跌了我们的份。”

温仲夏还未开口,伍婉娘抢先道:“这有什么?”

她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是温姐姐父兄被贬,又不管她的事,她又没做错什么。”

“温姐姐你不要担心,我不介意。”

安萍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她只怪自己此时在的圈子不对,这商人的女儿到底是眼皮子太浅,上不得台面,要是换成她的另一个贵女交际圈,她们定能想法一致。

温仲夏冲伍婉娘笑了笑,随后看向安萍:“靠自己双手挣钱不跌份,我如今就是个普通的食店小掌柜,地址在太学对面,各位小娘子要是喜欢我做的点心,欢迎到我的食店订购,那里还有更多美味吃食可供选择。”

“是真的,我作证,特别多。”伍婉娘道。

安萍气鼓鼓,谁稀得去啊?

温仲夏本来还以为只是做点心,可以早回去,但这一通折腾下来,回到温记百味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此时店内用餐高峰已过,只有四桌在用餐。

“阿姐回来了!”一直在门口徘徊的温孟冬最先迎了上来。

伍家小厮把送的东西放在桌上便告辞,徐袖顾不得看都是什么,先问她吃了没有。

“没呢,正饿着。”

“金水,给掌柜的下碗面。”徐袖朝后厨喊了一声。

“好咧。”

不一会儿,金水便给温仲夏端上来一碗极具本地特色的羊肉烩面。

羊肉薄如蝉翼,卤鸡子一枚,卤豆干两片,青菜一把,辣酱一勺,小葱一簇,全部盖在又白又宽的面条上。

金水这宽面扯得好,非常厚实,爽滑筋道,羊肉和羊骨熬的汤底清淡白亮,但滋味浓郁鲜美。

羊肉十分酥烂,卤鸡蛋被她两口咽下肚。

“慢点吃,伍家那么抠,连顿饭都没给你吃?”徐袖拿着蒲扇替她扇风,小姑子吃得额头冒汗。

温仲夏咽

还是家里的饭最香。

“金水,这面做得好,可以加到菜单里。”

金水得到夸奖,小脸微红。

温仲夏嗦完面道:“嫂子,咱们去里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