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本店新推出的奶香枣糕和冰乳茶,特送来给各位贵客尝尝。”
方家点心铺的二楼雅间中,安萍、王淑珍和另外两位闺中好友围成一圈,看了眼伙计端上来的点心。
“冰乳茶?”王淑珍端起杯子闻了闻,“这不是珍珠奶茶吗?”
安萍抿了一口,撇撇嘴道:“就是奶茶,你们是仿温记百味吧,还换个名字。”
伙计一脸尴尬,自从冰乳茶推出以来,好几个客人都提过这个问题。
尽管知道就是模仿温记,但他可不能直说,不然饭碗不保。
“客官,我们家的冰乳茶和别家味道不一样,添了多种香料,更香更浓更滋补,里面放的是糯米小圆子和红豆沙,味道绝对好。”伙计的这套话术已经非常溜。
安萍直言:“说了半天,不还是奶茶。”
旁边身穿粉衣的叫李芸,捂着嘴笑了笑:“仿就仿了,有什么好遮掩的?就怕仿了别人一通,做的还不如人家的好吃。”
王淑珍点头:“是这个理儿。”
伙计挠挠后脑勺,只能咧嘴赔笑。
冰乳茶味道还成,只不过安萍是没尝出来加了什么额外的香料。
她又看向那碟奶香枣糕,方形一大块,颜色棕红。
“这不会又是模仿温记的蛋糕吧?”
“我看不像,”王淑珍点评,“蛋糕那么蓬松绵软,这个虽然也有奶香味,但太厚实了,就是普通的发糕。”
“味道一般,和以前吃的发糕没什么太大区别。”安萍对面的孙红英尝了一口便放下银质小勺。
伙计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脑门的虚汗,这会儿他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了,这奶香枣糕的确是想学人家,又没学会的半成品。
点心师傅做不出来温记那种极其松软的效果,可掌柜的又不甘心,只能硬上。
反正这奶香枣糕推了两三天,卖得平平。
安萍的嘴巴一向刁得很:“你们方家点心铺不会是江郎才尽了吧?告诉你们掌柜的,动动脑子做些新品吧,老是跟在别人后面模仿,又仿不好,小心砸了招牌。”
伙计面对这帮贵女自是点头哈腰,退出去时一脸窘迫。
“萍儿妹妹,其实方家的其他点心味道还不错,不然也开不了这么多年,不必这般苛责。”王淑珍道。
安萍喝了口奶茶:“味道再不错,也会腻啊,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好几次我来都不知道买什么,就这冰乳茶,仿得也不如原版,差劲。”
李芸道:“安姐姐就是想吃温记的奶油蛋糕吧,没吃上,心里正不舒服呢。”
“谁想吃了?”安萍嘴巴一撅。
她这些日子没有再去温记百味,那日撞上一群衣冠不整的学生实在吓到了她。
不就是杯子小蛋糕和曲奇饼干吗,区区小点心,过一段时间自然便会淡忘它们的滋味。
可总有人不想让她忘。
伍婉娘和温仲夏关系好,温记做了新鲜的吃食,总往伍家送。
这不前段时间又推出了奶油蛋糕,伍婉娘得了之后,马上巴巴搞了个茶会,邀了一众姐妹说是聚聚,其实就是喊大家去吃奶油蛋糕。
那奶油蛋糕真是太漂亮了。
整个蛋糕主体是清新的淡绿色,末茶口味,吃起来有茶叶特有的微涩,但和甜味一中和,真是妙极,香而不腻。
吃了小小一块,令安萍念念不忘。
“几位姐姐至少尝过,我连杯子蛋糕都没吃过,”孙红英问,“真有那般好吃吗?”
“一般吧,也就更软一点,更香一点,更甜一点……”安萍说着说着,把自己说馋了,清咳一声道,“反正尝过后就知道也没甚新奇的。”
“味道倒是其次,主要听萍儿说,温记的环境太寒碜,连个雅间都没有,我们去了没地方坐,总不能叫我们和那帮大男人坐一块吧。”李芸的纤纤玉指刚做了花染,粉粉嫩嫩的。
“不仅是一帮大男人,还是一帮不好好穿衣服的男人,还是太学生呢,真是世风日下。”安萍想起那画面,恶寒地肩膀颤抖。
“听着是怪吓人的,”孙红英年纪小,出来玩都是听几位姐姐的,“她既然开要食店,为何不开个大一点的,做几个隔间也好啊。”
王淑珍听了半晌,悠悠开口:“不是她想开就能开,开大店要更多的钱啊。”
这妹妹不能说何不食肉糜,只是被家里照顾太好,确实对花钱没什么具体观念。
孙红英又认真问:“开个店能花几个钱?”
王淑珍也被问住了,她还真不知道。
“现在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安萍振振有词,“重要的是去她那儿和一群大老爷们坐在一起吃东西太跌份,再好吃也不去。”
王淑珍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口。其实这些日子她有派小厮去买过两三次,没报姓名,温仲夏应当不知道是她的人。
不为别的,就当支持下她的买卖吧,没有父兄在身边,养家怪不容易的。
嘴里说的似乎有理有据,安萍却依然觉得不得劲。
方家点心铺真是没用,连个蛋糕都做不出来,还好意思对外自称老字号。要是这店里有,她也不用纠结了。
四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多时,外面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同时伴随着一道娇软的嗓音。
“真是对不住,我来迟了。”
丫鬟推开门,伍婉娘走了进来,脸上被热得微微发红。
王淑珍笑道:“不迟,我们也才到了一会儿。”
李芸和孙红英冲她打了招呼,伍婉娘在王淑珍身边坐下。
安萍看着她问:“怪了,你家离这儿又不远,怎么比我们还晚到?”
几个姐妹约着出来吃下午茶,是提前说好的,应当提早出发啊。
“我拐了个弯去了趟温姐姐那儿,她又出了道新甜点,我想着正好要和你们见面,就去她那儿买了几个来。”
伍婉娘如今气色越来越红润,说话中气都足了。
安萍眉头一挑,又有新品?
温仲夏那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伍婉娘朝身后的丫鬟示意,丫鬟将手中的小食盒放到桌上,一打开盖子,浓浓的奶香便飘散出来。
安萍心中一动,莫不是奶油蛋糕?
然而丫鬟将东西拿了出来后,定睛一瞧,又是从未见过的甜点。
小碗状,焦黄色,装在同样是小碗的油纸里。
“婉姐姐,这是什么点心?”孙红英好奇地紧。
伍婉娘扬起笑容:“这叫做蛋挞,用的是牛乳、鸡蛋、糖,至于怎么做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非常非常好吃。”
“温姐姐还没正式开始卖呢,你们啊,是头一批尝到的人。”
伍婉娘现在简直像是温记百味的推广人,不管出了什么新品,不仅自己要吃,还乐此不疲地帮着对外做宣传。
搞得温仲夏都想给她发工钱,伍婉娘自然是不会要,她就是喜欢这么做,开心。
“大家不用客气,都尝尝。”
伍婉娘这一份一共六个,刚出炉时她便吃了一个,现在刚好一人一个。
安萍、王淑珍四人互相看了看。
安萍心想反正这会儿又不是在温记,尝尝无妨,也不好辜负伍婉娘特地买来的一片心意。
“那我就不客气了。”安萍带头拿了一个,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伸手。
蛋挞的圆圈边缘是焦褐色,中间则是嫩嫩的焦黄色,上面分布着点点深褐色的焦斑。
凑近了闻,奶香味愈发浓郁。
安萍轻咬一口边边,咔嚓一声。
嗯?
好酥,好脆!
外层的皮像是有一层一层的,吃起来甚至会往下掉渣。
孙红英完全没预料到,一口下去,细碎的小渣渣全部掉在白色的裙子上,惹来惊呼。
然而吃到内馅,又格外嫩滑,中间颤颤巍巍的,比豆腐还嫩。
奶香味太足了,真是甜到心坎里。
安萍吃到油纸碗里只剩下点点碎渣时,才意识到,没了。
几口就没了!
抬头一看,大家也都吃得差不多,唯有对面的伍婉娘小口小口地细细品尝,那半眯眼睛的表情,别提多享受了。
几人心想,她定是提前吃过了,不心急,现在才能慢悠悠地品。
伍婉娘咽下蛋挞,笑问:“好吃吧?”
“好吃。”孙红英老实回她。
李芸啧啧道:“好吃是好吃,但一个太小了,味道都没尝出来呢就没了。”
伍婉娘眉头一挑,见对面一个个盯着她手里的半个蛋挞,赶紧两大口咽下。
手一摊,无。
“你们还想吃,去温记买啊,明儿温姐姐便正式对外售卖蛋挞了。”
伍婉娘略带兴奋道:“我是路上费了点时间,蛋挞有些凉了,其实蛋挞刚出烤炉时味道更好,微微烫嘴,奶香更浓,内里还会流心呢。”
安萍一听,几乎坐不住。
不过她还是按捺住了,并作出淡定的神情:“尝过就行了,买就不必了,味道也就差不多,马马虎虎吧,你说呢?”
她抛给王淑珍,王淑珍啼笑皆非,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说哪个都会得罪一方。
她只好打太极:“都是用了牛乳和鸡蛋,感觉和蛋糕味道很不一样。”
“那是自然,温姐姐用同样的食材能做出千百种花样来。”伍婉娘毫不吝惜对温仲夏的夸赞。
孙红英小脸迷茫,安萍姐姐是在睁眼说瞎话吗,明明就很好吃。
但是几个姐姐不表态去买,她也不敢说。
伍婉娘认识安萍多年,了解她,一个人真正的心思,不是看她说什么,而是看她在做什么。
安萍嘴里说着马马虎虎,其实吃的比谁都香。
安萍就是习惯性嘴巴不饶人,不过除了说话有时惹人嫌之外,本心倒不坏,这也是她为何还一直同她来往的原因。
“反正我广告打好了,蛋挞每日限量,喜欢的最好早些去买,晚了铁定没了。”
伍婉娘品了口方家的冰乳茶,马上嫌弃地撇了撇嘴。
竟然是仿温姐姐的珍珠奶茶,取得她的同意了吗?
还做成这种奇怪的味道。
好歹也是开了数十年的大点心铺,做出这种事,真是没脸没皮。
伍婉娘看不下去,直言:“下回我们再约不要约在这里了。”
她也不会再买这里的任何吃食。
方家点心铺由此痛失五位贵客。
翌日,又是个大晴天,秋蝉鸣叫的力度一点不比盛夏低。
安萍本来是想让小厮去买蛋挞,自己在车里等着。
可是念头一转,她又实在想亲自看一看蛋挞刚出炉的样子。
纠结再三,还是戴上帷帽下了车。
快到门口,迎面走来两位同样戴帷帽的小娘子。
三人顿时停住脚步,面面相觑。
虽都戴着帷帽,但这种帷帽乃是细纱制成,透明,一眼便能看清对方是谁。
“芸儿、红英,怎么是你们?”
李芸应手指挑开帷帽,也诧异万分:“萍儿,你为何在此?”
安萍:……
此时,双方的尴尬,震耳欲聋。
明明昨儿几人都说不来不来,来了要和一帮男人同桌吃东西,太跌份。
怎么才过一天,全都自个儿打脸呢?
“我我……”安萍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个理由,“我到太学来找哥哥,恰好路过。”
李芸故意“哦”了一声,根本没信。
只有孙红英傻傻地来了一句:“萍姐姐,你几时又有亲哥哥了?”
安萍当场噎住:“谁说是亲哥哥了?”
李芸噗嗤乐了出来,笑说:“我可是真有兄弟在国子监,来瞧瞧他,刚好走到这里。”
“是哦,你来看兄弟,怎么还把红英带上啊?”安萍似笑非笑地反问。
孙红英半垂着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老实说,你是不是来买蛋挞的?”
李芸摇摇头:“不是。”
安萍刚想松口气,又听她说:“我不止买蛋挞,还想买个奶油蛋糕回去。”
反正来都来了,一次性买个过瘾。
“我也是,我头一回来这里,好多都想吃。”孙红英踮起脚尖往里面瞅,从外面看,店里干净又整齐,不像她们说的那么寒碜嘛。
安萍挑眉:“你现在不怕碰见那帮衣衫不整的男学生?”
“我看了,这个时辰里面没什么客人。”
“对的,没有雅间也能坐,不怕。”孙红英道。
安萍叉起腰来,都搞不清楚是气她们,还是气自己,变脸速度也忒快了。
一个蛋挞,集体叛变了。
温仲夏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一脸好笑。
经过李田田的汇报,她早就发现门口的三位小娘子,但是她们站了好一会儿,就是不进来。
也不知道还要磨蹭多久。
温仲夏心思一转,忽然扬起嗓音,脆生生喊了一句:“新鲜出炉的蛋挞,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咯!”
这话一出,门外的仨人瞬间动了起来。
边往里走,边喊:“我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