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冬至饺子

温仲夏乘着伍家派来的马车,先回了温记百味,徐袖得到消息,激动地坐都坐不住,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往伍家。

一到伍宅,便看到偌大的院子里,摆放着许多箱子,小厮们忙着搬进搬出,看来这趟商队回来收获不小。

“温姐姐,快来看看,他们带回来好多新鲜玩意儿。”

伍婉娘见到温仲夏,就拉着她去正厅看好几口打开的箱子,里面有香料、药材等等,还有一小箱子珍珠。

伍婉娘笑着说:“温姐姐,徐嫂子,这种珍珠是深海产的,很难得见,你们挑些去,做成项链、耳坠都是极好的。”

温仲夏头一回看见这么多天然的深海珍珠,个大饱满,质感温润。

听接她们的小厮说,这些只是少部分货物,拿来给老爷、夫人过目,大头的还在商船上,等着慢慢卸货。不愧是做进出口贸易的,卖出去的是丝绸,买回来的也都是珍品。

这些货再出手,又能大赚一笔。和伍老爷的买卖一比,她的食店真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人家收益大,风险也同样大,且不说商队一去几个月可能遇到的危险,就说要把货物卖出国,上上下下不知道要打通多少关卡,其中的利益交换不能为外人道也。

她安心做个掌柜就挺好。

“婉娘,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温仲夏道。

伍婉娘不在意道:“这些珍珠我爹本也是要送人的,你们拿几粒去玩儿没关系的。”

温仲夏和徐袖正连连推辞时,管事的进来,说伍老爷请她们二人去书房见面。

姑嫂二人忙跟了过去。

伍婉娘不知道温姐姐和父亲有什么要紧事要谈,不过她也没有太好奇,注意力还在那些海外来的新奇玩意儿上。

温仲夏和徐袖到了书房,伍长贵一身棕色缎子袄,正在和一个又黑又壮的中年汉子说话。

姑嫂二人先见礼:“伍老爷。”

伍长贵起身相迎,“两位掌柜来得好快,等着急了吧。”

温仲夏十分坦诚:“实不相瞒,听到您的消息,我和嫂子恨不得长翅膀能飞过来。”

徐袖点点头。

“温掌柜是个实在人。”伍长贵朗声大笑起来。

温仲夏和徐袖心底稍稍松了口气,伍老爷能笑得这般轻松,可见事情应当是办成了。

伍长贵给她们引荐那位中年男子:“王大铁,这次就是他去帮你们送的信。”

温仲夏和徐袖立即给他行了个大礼,王大铁忙拱手回礼:“不敢当不敢当。”

一番客套之后,四人落座,徐袖按捺不住地问:“王大哥,你见着他们,他们可还好?”

说这话时,她的双手都扭在一起。

温仲夏的心不禁又吊了上来。

王大铁笑道:“两位掌柜尽可放心,温大人父子在宾州一切都好。”

听到“一切都好”四个字,温仲夏长长松了口气,旁边的徐袖眼圈当即就红了,忙别过脸,不想失态。

温仲夏拍着她的肩,柔声安慰,等嫂子情绪渐渐稳定,又向王大铁细细询问见面的详情。

别看王大铁人长得粗,但心思很细,在宾州待了三天发生的所有事记得清清楚楚,一五一十道来。

得知父亲和兄长在宾州身体康健,衣食自足,温仲夏欣慰不已。

尽管她其实还未见过他们,但或许是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自然也承继了她的亲情,对远方的亲人油然会有关心和思念。

王大铁道:“温大人真是个好人,他在那里给人写信写碑文,其实也挣不到多少钱,但如果是穷苦人家找他写东西,他分文不收。”

“我待的那几天,就常有乡亲给温大人送自家种的蔬果,温大人都不肯收。”

“温大人清风峻节,实在令人敬佩。”伍长贵感慨道。

王大铁将一口放在书案旁边的箱子拖了过来,说:“这是温大人和温兄弟托我给你们捎的东西。”

温仲夏当即打开看了看,有颜色绚丽的织锦,还有几大包米粉,几个陶罐,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七七八八,东西还不少,一看都是当地的特产。

“这些还是我陪着温大人他们去买的,老实说宾州那地界穷得叮当响,没什么好东西,这些特产还是他们好不容易搜罗到的。”王大铁笑道。

“正好,我就喜欢各地的小特产,”温仲夏笑着冲伍长贵说,“伍老爷,不嫌东西粗陋的话,也留一些给您吧。”

“这是令尊给你们准备的心意,我怎么好意思拿,”伍长贵道,“再说两广特产我早年南下做买卖就吃过,他们这次也没少带,这些你们拿回去,你们温记人多,分一分可能都不够。”

温仲夏就笑:“还是伍老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不像我们连东京都没出过,看什么都新奇。”

伍长贵道:“温掌柜太谦虚了,你没出过东京,却能做出各地的美食,那才叫厉害。”

两人商业互捧了一番,皆笑了起来。

收拾好东西,温仲夏和徐袖又给伍长贵和王大铁福了一礼表示感谢。

伍长贵虚虚扶了一把:“令尊给我也写了信,也是谢来谢去,你们父女都太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温仲夏郑重道:“对伍老爷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们家却意义重大,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

“温掌柜,咱们如今是合作伙伴,以后互帮互助的地方多的是。”

“是了,伍老爷说的在理,以后还要请您多多指教。”

温仲夏本想请伍老爷和王大哥吃饭,不过伍长贵今日要忙着见那些回来的下属,又要验货,抽不出空。

王大铁也得赶回家,憨笑着说:“我这一回京就赶来见老爷,家里的婆娘和孩子还等着我回去过冬至咧。”

伍长贵想了想,“这样吧,等过完冬至这七天假,我想请温掌柜再给他们做一回上次的烤全羊,他们至今还在念叨个不停。”

温仲夏一口答应。

临走时,伍长贵也说要让她们带些香料、药材回去,温仲夏和徐袖万万不能收,好一番推脱,他们才罢了。

回到温记百味,所有人围着箱子看。

“这布真漂亮,上面的花纹从来没见过,好新奇。”成七娘拿着织锦连连感叹。

金水摸了摸料子:“布料很结实,没想到大红大绿凑一块也能这么好看。”

“那是当地百姓的特色,和咱们中原文化不一样。”温仲夏对那几个罐子很好奇,一回来便打开来看。

盖子一启,一股子酸酸的味道窜入鼻腔。

徐袖等人都凑过来瞧,看了一会儿,徐袖奇怪道:“泡在酸水里的不会是水果吧?”

“你猜得没错。”

温仲夏没想到父兄寄来了几罐酸嘢水果,细想又不意外,这可不就是广西那边的特产。

不过其他人理解不了,脸上都写着:咦,这能吃吗?

泡萝卜、泡胡瓜、泡大白菜正常,可是水果泡在酸酸辣辣的水里,算怎么回事?

只有温仲夏喜滋滋地捧着一罐子酸嘢水果,还真是好东西。

“尝尝?”

众人齐齐摇头。

温仲夏自己先捞了几块酸嘢菠萝果出来,也就是酸嘢芒果。

在路上走了这么久,这芒果已经被腌透了,刚入嘴,酸得她眉头都皱起来,细细嚼一嚼后,一股子辣味窜上口腔,同时又带有芒果本身特有的清香,越品越有味。

“真的好吃。”

温仲夏把碟子又往她们面前一伸,“真不吃啊?错过太可惜了,这里面的好多水果是咱们这边没有的。”

看见掌柜吃了下去,神情又很正常,她们互相看了看。

好像能吃,那就尝尝?

一个个抱着对掌柜的信任,犹犹豫豫夹了一小块,端详端详,才送入口中。

“咦?”

“呸,好酸啊。”徐袖一口就吐了出来。

七娘倒是艰难咽了下去,但不太能接受,直言味道好怪。

金水和二丫挺喜欢,还能再来一口,其他几人反应平平,说:“掌柜的,吃是能吃,但感觉还是新鲜水果更好吃。”

徐袖苦笑着摆手:“这东西我是无福消受了。”

原本她还想着这是自己男人巴巴寄回来的,不管什么东西,她都要吃光光。

可只吃了一口,罢了,不要为难自己,情意记在心里就行。

大家截然不同的反应,把温仲夏逗得笑弯了腰。

今天真是个开心的日子。

“吃不惯不打紧,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嘛,今儿高兴,晚上包所有人都爱吃的饺子。”

大宋的习俗冬至得吃饺子,今儿是冬至前夜,也叫“冬除”,自然也要吃。

晚上食店早早打烊,大家围着桌子一块热热闹闹地包饺子,屋外冷风凌冽,屋内热火朝天。

揉面团、擀面皮、调馅料,分工合作,没一会儿功夫就包了几十个。

一边煮,一边继续包,这么多人不包上百个是不够吃的。

最经典的白菜猪肉馅必须有,还调了一个羊肉大葱的馅儿。

这个季节的韭黄比肉贵,但过节嘛,还是买了几把,鲜嫩的韭黄切地细细的,混着炒好的嫩鸡蛋一起包。

饺子皮薄馅大,隐隐约约能看见皮子里的嫩黄色,吃起来那叫一个鲜。

温孟冬放学回来得知收到了父亲和哥哥寄来的东西,高兴地一蹦三尺高。

他竟意外喜欢那个酸嘢水果,连吃几大口,嚷着特别开胃。

看来是真的胃口大开了,小家伙饺子比平常多吃了十多个。

要不是怕他晚上积食,按住了他的筷子,感觉还能再吃。

成七娘和李田田吃完饺子要回家,温仲夏给她们二人各煮了一大碗带回去。

夜静了。

温仲夏往铜盆里添上烧得通红的碳火,炭火盆搁到桌子底下,脚放到碳火盆旁边烘烤,烤得整个人暖烘烘的。

东京普通老百姓过冬取暖主要靠的便是碳火,一到冬天,薪碳就价贵,买不起的人只得自己去野外捡柴火。

温仲夏早早买足了过冬用的薪碳,让温记所有人都不冻着。

窗户开着一条缝,确保通风。

温仲夏和徐袖带着冬儿围炉而坐,手上还握着个袖珍小暖炉,在温暖的油灯下,看父亲和兄长写来的信。

其实她们两人下午便看了好几遍,陪冬儿再看一次。

温旬在信里简要写了写他们一路到宾州的经历,吃苦一句不提,只说如今能自给自足,让他们不用担心。

女儿开食店,令他十分意外且骄傲,夸了又夸,叮咛温仲夏顾好自己的事业,不用牵挂他们,更不要想着来找他们。

只要他们三人在东京一切平安,他就能放心,还严肃交待温仲夏莫要再寄钱再过去,他们自己能挣到钱,那边没什么需要花费的地方。

看了温孟冬寄过去的功课,温旬欣慰不已,勉励他坚持不懈,认真读书,将来学有所成。

“爹,今日杜先生夸我进步很大来着,我一定不让您失望。”温孟冬冲着信纸乖乖道,好似父亲就在眼前。

温旬这个人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不想让儿女为他操心。

不过哥哥温季春写的信,差点把徐袖气哭。

他竟在信中说如果三年内他回京无望,让徐袖莫要等他,另觅良缘。

“我痴痴等着他,他竟然说这种话……”徐袖当时就抹了眼泪。

温仲夏忙安慰嫂子:“哥哥是怕他蹉跎了你。”

“难道我在他眼中就是不能共患难的人吗?”

“哪里就艰难到那个地步了,实在不行我可以去宾州找他,不过是日子苦一点罢了。”

温季春猜到她会有这个念头,信中一再说路途遥远,让她不要来。

幸好他在信的最后又写满了对妻子的思念,字字真情,弄得徐袖又哭又笑。

“这死相。”

温仲夏三人挑灯夜读,几页纸翻来覆去地看,似乎看不够。

“夏儿,你说他们还有机会回京吗?”徐袖渐渐平复心绪,仍有些惆怅。

灯光摇曳,温仲夏的眸子里跳着暖色的光。

“我相信一切皆有可能。”

不是她盲目自信,最近在客人中间听到些传闻,有几位之前和父亲一样被贬谪的官员得到了起用,父兄或许只差个契机。

“掌柜的,下雪了。”

窗外,金水欢喜地叫了一声。

温仲夏连忙撑起窗户,半空中果然飘起了雪花,雪花不大,落到手心里,瞬间便化了。

金水、二丫她们几个丫头不怕冷似的,披着袄子,站在廊下看雪,嬉嬉闹闹,温孟冬也跑了出去。

冬至来临,之后白昼将越来越长。

阴极之至,阳气始生。①

万物皆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