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李氏在听到颜璟一口一个“乱棍打死”的时候,那双沧桑的眼眸里面,便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就仿佛是将死之人躺在床上,静静的等待着自己的最后时光一般,几乎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只剩下满目的苍然。
在夫君离开的这三年的时光里面,她几乎已经把浑身的眼泪都给哭干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就算是想要放声哭泣,可眼睛却干涩的厉害,无论她怎样的眨眼,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看着眼前这个穿着锦衣华服,张牙舞爪,怒气丛生的男人,颜李氏忽然觉得他格外的陌生。
若不是因为两个人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又有着一个相同的名字,她几乎都快要以为她认错人了。
否则在出门赶考之前,还抓着她的手,含情脉脉的告诉他,只要她在家里面侍奉好公婆,带好儿子,他就可以心无旁骛的认真备考,等到他高中的那一天,他就回乡她和儿子接回来的人,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昔日的誓言还犹如在耳,喷洒着的热气都仿佛近在耳边,可那个信誓旦旦的男人,却已然成为了旁人的相公。
甚至狠心到要把他们的儿子乱棍打死!
颜李氏常年做活,遍布着老茧的手指被她硬生生的捏出了鲜血,她仰着头,无声的叹了一声,随后艰难的转过身来,牵起了颜方旬的手,一字一顿的对着这个让她感到无比陌生的男人开口说道,“大人,是我和儿子认错人了,我们现在就离开……”
颜方旬眨了眨眼睛,带着满腔的怒火瞪了颜璟一眼,“你记住,是我和娘亲不要你了,不是你不要我们了,你以后再也不是我们的爹爹!”
说完这话,颜方旬抓紧了颜李氏的手,随后就打算离开这座精致秀美的状元府。
但颜璟已然认出了他们娘俩,知道这两人的身份一旦被公主知晓,那他这辈子就要完了,别说是官位晋升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恐怕连一条小命都保不住。
“站住!”颜璟怒喝了一声,“你们当这状元府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两个刁蛮小民,污蔑朝廷命官,你可知你们要犯的是杀头的重罪?!”
颜璟指挥着张管家和围了满院子的家丁,眼神中的恶意没有丝毫的闪躲,“今日他们母子二人若是活着离开这个院子,你们也都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颜李氏傻了一般的愣在原地,她以为颜璟刚才所说的乱棍打死,只不过是在逼迫他们母子二人离开,不想让他们母子毁了他如今的荣华富贵,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颜璟竟然是要来真的,是真的毫不留情面的要杀了他们!
“你……”颜李氏那双满是沧桑的眸子里面充斥着血红,“你就这么不顾情面吗?”
“情面?”颜璟冷笑了一声,有什么样的情面,还能抵得过他的一条命呢?
颜璟怒喝了张管家一声,“还不得快给我动手?!”
季青临的存在颜璟看不到,但颜方旬却可以看见,他侧过头,那双清澈当中还带着些许慌乱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季青临,“神仙……求求你,救救娘亲……”
一边说着这话,颜方旬一边张开双手拦在了颜李氏的面前,“你们要抓我娘亲,就先从我的尸体上面踏过去!”
忽然,张管家和家丁们仿佛是中了邪,就在即将要触碰到颜李氏和颜方旬的时候,突然换了一个方向。
“不……不是……”
颜璟有了一瞬间的慌张,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张管家和家丁们,只觉得心头火起,“你们一个个都是瞎了不成?!”
他颤抖着手指指向不远处的颜方旬和颜李氏,几乎都快要气疯了,“我才是你们的老爷!我让你们把这两个乱认亲戚的母子给我乱棍打死,你们朝我走过来干什么?!”
颜璟满脸惊恐的神情与颜李氏和颜方旬脸上的呆滞映衬在一起,显得他整个人变得越发的狼狈了些。
“砰——”
颜璟被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养尊处优了三年的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他忍不住惨叫了一声,“你们疯了,是不是?!”
“你给我老实一点!”不等颜璟骂骂咧咧的话语说出口,张管家就提着他的领子,重重的一脚踹在了他后背上,“我们的老爷可是当朝的驸马,圣上钦点的状元郎,就你这么一个泼皮破落户,还敢说是我们老爷的儿子,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刁民!”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才是你们的老爷!”颜璟怒极反笑,一边奋力的挣扎着,一边抬头看向张管家,“你不要以为你是公主指给我的人,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然而,颜璟不知道的是,在季青临术法的作用下,在张管家和一群家丁们的眼里,他此时就是那个让他感到面目可憎的“颜方旬”。
如此,张管家又怎么可能会对他手下留情呢?
“你个刁民还敢对我不敬?!”张管家听到颜璟的话,气的手都在哆嗦了,“给我打!”
下一瞬,家丁手里面那宛如小孩手臂粗的棒子就“啪啪啪”的打在了颜璟的身上。
颜璟顿时被打的嗷嗷叫,涕泗横流,彻底的没有了驸马爷的威风。
颜李氏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她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的向季青临问了一句,“神仙?”
沐浴在她激动的视线当中,季青临笑容浅浅,“不必言谢。”
颜李氏:?!!
她不是在做梦,她是真的遇到神仙了!
她连忙蹲下身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妇人之礼,“多……多谢神仙。”
季青临隔空抬起了她的身子,轻轻的应了一声,“不必多礼。”
不同于这一边的岁月静好,颜璟浑身上下冷汗直冒,整个人仿佛是刚从水里面捞起来的一样。
臀部的疼痛令他全身的每一根骨头都在颤栗,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的散架。
家丁们那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的棍棒打的他脑子里面一团浆糊,甚至连眼前的情景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毫无反抗之力的颜璟几乎是咬牙切齿,“疯了,你们都疯了!”
“会死人的,再打下去真的会死人的……”颜璟几乎是涕泗横流,哪里还有高高在上的样子,“张管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去把公主请过来,公主一定会认得清楚,我究竟是谁……”
“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告诉公主,你就不怕等公主知道了,拿你试问吗?!”
将他所有的表现都尽收眼底的颜李氏偷偷的翘了翘嘴角。
在从柱子那里得知颜璟尚且还活着,甚至是尚了公主,成为了驸马爷的时候,颜李氏心里面就已经有了预料。
她知道那个和她花前月下,许诺她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的相公,早已经被都城的富贵迷了眼,彻底的死在了她的回忆里面。
而颜璟毫不留情的要把他们母子二人乱棍打死的行为,更是彻彻底底的让颜李氏对他死了心。
因此,如今看到这般狼狈的颜璟,颜李氏的一颗心平静的宛如一汪湖水,连丁点的波澜都没有,更别说会心生疼惜了,她甚至恨不得现在就让张管家他们把颜璟打死算了,也省得在儿子幼小的心灵里面埋下一根刺。
听到颜璟提到朝阳公主,张管家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但他立即又反应过来了不对劲,“公主若是知道有你这么个刁民来冒充驸马的儿子,定然也是要将你乱棍打死的!”
“你竟然敢用公主来威胁我?无耻刁民,胆子真大……”
说着,张管家一挥手,“像你这种胡乱攀咬的人,更是该打!”
眼看着棍棒再次如雨般落下,颜璟两眼一瞪,几乎是吓得直接昏死了过去。
张管家见此发出一声冷笑,“果真是无耻刁民,才这么几下就受不了了,快点儿给我动手,早点打死了,早点扔到乱葬岗去,以免污了驸马爷的眼。”
“啪——啪——啪——”
棍棒敲打在肉/体上面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转瞬之间,那华美精致的外袍就被打得破破烂烂,甚至是有鲜血渗透在上面,彻底的污了它原本的颜色。
颜李氏心惊肉跳的站在一边,她简直是不敢想象,如果不是因为季青临帮助了他们母子二人,这棍棒真的落在她儿子的身上的话,儿子究竟能坚持多久。
是不是这个时候儿子就已经彻底的离开她了?
一想到这些,颜李氏就对颜璟恨得牙痒痒,甚至恨不得冲上前去抢过家丁手里的棍棒,重重的打在颜璟的身上。
她简直是瞎了眼,才会看上这么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男人。
季青临缓步来到颜方旬的身边,目光柔和的看向他,“害怕吗?”
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而言,看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被人如此的暴打,甚至是打出了斑驳的血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应当是十分刺激他的心神的。
但季青临却发现,颜方旬对此完全没有露出一般的小孩那种惊慌失措的神情来,他只是目光淡淡的看着颜璟挨打,眼睛里面没有痛楚,没有怨恨,也没有可怜,就好像眼前几乎快要被打死的人,根本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而是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一样。
颜方旬虽然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但他表现出的心理素质却比很多已然成人的男子都要强大很多。
在颜方旬得知颜璟要吩咐家丁们把他和颜李氏乱棍打死时第一时间不是保护自己,而是张开双臂挡在颜李氏面前的时候,季青临就已经在心里面萌生出了要收颜方旬为弟子的打算。
雪空,甘棠和封阳三个人几乎是自私自利的代名词,身为仙君却丝毫没有仙君的觉悟,每日里想的不是怎么样让三界安稳怎么样提升自己,而是沉溺于儿女情长当中,甚至是自私到想要将挂在天边的明月拉下泥潭,和他们共沉沦。
因此,季青临此次来到凡间,收的徒弟的第一要义就是观其人品。
颜方旬虽然只有七岁的年纪,可他却有非常强的责任感,而且也有着明确的是非观。
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道理很多人都知晓,那些强大的仙人也并不吝啬自己的丁点儿仙力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然而,修仙一途除了责任以外,心态也非常的重要,因为这一道上光阴太长,所遇到的诱惑也太多太多。
或许很多人在一开始的时候想的都是达则兼济天下,但到了后面,却往往会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季青临此时观察着的,就是颜方旬的心态。
听到季青临的问话,颜方旬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的开口道,“不害怕。”
“我已经不再把他当成我的爹爹了,我的爹爹是绝对不会对我和娘亲这样狠心的。”
“更何况……这是他自己吩咐家丁打的,”或许是因为家庭贫困,早早的就承担了太多,颜方旬对待事物的态度非常的明晰,“如果不是神仙哥哥你帮忙的话,现在要被打死的人就成我和娘亲了。”
颜方旬捏着拳头,说的格外的认真,“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心疼他的。”
颜李氏就站在两个人不远的地方,听到儿子的这番话,她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衣角,,声音也有些哽咽,“旬儿……”
“是娘没有给你一个很好的生活……”
如果不是她当初眼盲心盲看上了颜璟好看的皮囊,她也不至于让儿子小小年纪就跟着她吃尽了苦头。
他才七岁啊……
旁人家七岁的小孩还在无忧无虑的玩耍,可她的儿子就要面临亲生父亲要杀了他这样残忍的事情。
“娘亲……”颜方旬走过去安慰状地拍了拍颜李氏的胳膊,“关系的,我有娘亲就已经够了。”
他愿意来到这个地方,找他所谓的爹爹,并不是因为他对爹爹有多么的思念,也并不是因为他期待着爹爹的爱,他只是想要让爹爹出面做主,把族叔们抢走的房子和田地拿回来,让娘亲不要那么辛苦而已。
看到眼前的颜璟的模样,他早就已经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了。
“娘亲不要怕,神仙哥哥已经帮我们解决了大麻烦了,”颜方旬的嗓音还带着些许的稚嫩,但已经有了一副当家做主的男子汉的模样,“我会保护好娘亲的。”
颜李氏一直酸涩的眼睛里面有了些许的湿润,她愣愣的点了点头,轻轻的应了一声,“好。”
——
就在颜璟几乎都快要被家丁们给打死的时候,一群人慌慌张张的绕过抄手游廊,急冲冲的冲到了院子里面。
穿着锦衣华服的女子看到满地的鲜血,惊讶的发出了一声尖叫,“张管家,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还不快给本宫停下来!”
眼看着几个家丁还把人押着,棍棒不断的招呼着,张管家几乎被朝阳公主的一声惊叫给吓得魂飞魄散。
他颤颤巍巍地挥了挥手,让那一大群家丁让开,然后跪在地上,恨不得以头抢地,“公……公主,您怎么来了?”
驸马爷如此迫不及待的让他们这些家丁将这母子二人乱棍打死,就是为了不引起朝阳公主的注意,可现在……
他明明吩咐了院子里的人,今日的事情一个字都不允许说出去,更不允许传到公主府那边,可公主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在颜璟一开始被打棍子的时候,就控制着青鸾去公主府报了信的季青临深藏功与名:不用谢我。
虽然季青临不太看得上颜璟这种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的行为,但他终究是皇帝钦点的状元郎,是朝廷命官。
不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打死在这院子当中。
否则一旦事发,对颜璟动了手的张管家和这一群家丁们,基本上也就都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而且,若是真的当着颜方旬的面杀了颜璟,终究也是会让这七岁的孩子染上心理阴影的。
还不如直接把朝阳公主喊来。
身为当今陛下的胞妹,朝阳公主可以说是盛宠着长大,虽然她本人娇贵了一些,脾气也有些火爆,但朝阳公主并不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
颜璟和朝阳公主婚后一直恩爱有加,在这都城里也算是称得上一段佳话。
通过市井当中的一些流言,季青临也知道了颜璟和朝阳公主从相遇到成婚的过程。
据说那是在琼林宴上,朝阳公主对长着一副好皮囊的颜璟一见钟情了,只不过她终究也有着公主的傲娇,自然是不会抢夺那有妇之夫。
随即皇帝便替她问了颜璟一番,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颜璟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未曾娶妻,且家中长辈皆已离世,剩他一人在这世间踽踽独行。
如此,朝阳公主才选择了下嫁于他。
若是在这个时候,让朝阳公主知道了颜璟非但早已经娶了妻,甚至还有了一个七岁的儿子的话……
这场面一定是非常好看的。
季青临勾了勾唇瓣,脸上露出一抹饶有兴味的笑来,全然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8888:……
自家宿主真的是越来越腹黑了。
“本宫要是不来,又怎么能够知道你和驸马瞒着我这么大的事情?”朝阳公主周身的气场都快要被怒火实质化了,“若不是因为青鸾给本宫报了信,你们还要欺瞒本宫到什么时候?!”
“等到这母子二人被乱棍打死,扔到乱葬岗,然后就让本宫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吗?!”
“张管家,”朝阳公主怒喝了一声,“你当本宫是死的不成?!”
张管家几乎都快要趴在地上了,他的身体颤抖的厉害,“奴才……奴才不敢。”
“奴才只是听从驸马爷的吩咐啊,公主!”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张管家全然撇了出去,“奴才又怎么能够不听从驸马爷的话呢?”
朝阳公主气的都快要咬碎了满口的银牙,“你也知道你是个奴才?!”
“那你知不知道你究竟是谁的奴才?!”
她是看在驸马没有什么权势,也因为小民出生不懂得这都城一些无法明言的规则的份上,所以才会将张管家拨给他。
但张管家的身契却还是牢牢的抓在她的手里,目的就是为了监视驸马,让他对自己没有二心。
可现在……
张管家却是明晃晃的背主了。
听到朝阳公主的话,张管家都几乎快要吓傻了,他在这个时候才突然想起自己的身契究竟握在谁的手里,他连忙从地上爬了过去,一边爬还一边磕头,“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奴才只是一时之间被驸马的话迷了心智,但奴才的心一直都是在公主您这里的啊!求公主明鉴!”
朝阳公主冷笑了一声,正想要开口嘲讽张管家一番,却突然看到了站在一旁,穿着十分简陋的母子二人。
她瞬间大惊失色,“你……你们是谁?”
因为有着季青临的存在,颜李氏面对朝阳公主倒也是不怵的,她躬着身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仪,随后便哑着嗓子开口,“我是当今驸马颜璟名正言顺的妻子。”
说完这话后,她又抬手按了按颜方旬的肩膀,“这是颜璟的儿子。”
高阳公主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呆滞,她愣在原地反应了好半晌,随后才颤颤巍巍的指了指趴在地上,那个几乎被打成了血人的颜璟,“那他……是谁?”
就在这个时候,季青临收回了打在张管家和一群家丁身上的幻术。
张管家微微一愣,满脸的茫然,“是啊,这人是谁?”
朝阳公主都快要被他给气笑了,“那你还不快把人给搀扶起来看看?!”
“哦……对哦……”
一边说着,张管家一边着急忙慌的找人将颜璟给翻了个面,当他们七手八脚地将被打得宛如死狗一般的颜璟从地上扶起来,看清楚颜璟的面容的那一瞬间。
张管家几乎是瞳孔巨颤。
他看着颜璟身上的斑斑血迹,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然到了头,满含痛苦的在内心大呼了一声:吾命休矣!
朝阳公主人都看傻了,还来不及质问颜璟,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妻子和儿子,结果就发现颜璟差不多快要被张管家他们给打死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请大夫?!”
季青临非常好心的一个术法打了过去,顷刻之间,原本还昏迷不醒的眼睛,幽幽的叹了一声,随即便睁开了眼睛来。
臀部传来的剧烈痛楚依旧存在,颜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他的瞳孔深处燃烧着难以掩饰的恨意,咬牙切齿的开了口,“张管家,你打我打的很开心啊?”
“这……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胖墩墩的张管家赶忙扶住了颜璟摇摇欲坠的身体,然后陪着一张笑脸,“让您受委屈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呸!”颜方旬直接一口唾沫星子喷到了张管家的脸上,方才那痛苦的面容也在转瞬之间变成了燃烧着愤怒的铁青,“你个没长眼睛的玩意儿!”
“我让你打死的是那对母子,你来打我做什么?!”颜璟恨的眼眶通红,若不是因为张管家是朝阳公主派来的人,他现在就想要了张管家的命。
听到颜璟的这话,张管家胖乎乎的身体顷刻之间又开始颤抖了起来,他努力的缩了缩脖子,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老……老爷,公主殿下来了。”
“什么?!”颜璟骤然一惊,一转过身,就看到了站在那里,浑身上下充斥着怒火的朝阳公主。
颜璟的心里一突,随即身体一软,就直愣愣地跪在了地上,颤颤巍巍的开口道,“公……公主,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朝阳公主冷冷一笑,“本宫不过来,又怎么知道你背着本宫做了这么多事?”
颜璟惴惴不安的闭过眼,几乎是不敢去看朝阳公主的眼睛,“他们母子二人是刚刚寻到这里,我……我还来不及将这件事情告诉公主。”
朝阳公主嘲讽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她就想要看看她一见钟情挑选出来的驸马,究竟是个多么恶心下作的玩意!
颜璟的一颗心突突直跳,他宁愿这个时候朝阳公主暴跳如雷,怒骂几句,甚至是上前来对他拳打脚踢,都好过就这样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我……”
嘴唇颤抖了半天,颜璟想要开口解释,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朝阳公主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当初在琼林宴上,皇兄明明白白的问过你是否娶妻,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颜璟的一颗心重重的往下沉,他低着头,努力的狡辩,“我当时对公主一见倾心,倘若明确的告知公主,我已经娶妻生子,我又怎能和公主喜结一连理?”
绞尽脑汁的想着辩解的话,颜璟都几乎快要将自己给骗了过去。
本朝并没有驸马不得入朝为官的律法,更是因为朝阳公主身为当今陛下唯一的胞妹,想要迎娶她的年轻才子比比皆是,毕竟只要和朝阳公主成婚,那就几乎可以是平步青云,在官场上如鱼得水。
几乎没有任何一个男子能够忍得住这种诱惑。
明明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为了能够少走一些弯路,快点的在朝堂当中站稳脚跟,可这话到了颜璟的嘴里,却变成了全然是在朝阳公主考虑。
“我是真的爱慕公主,见到公主的第一面,我就在心里面发誓这辈子唯卿不娶,”颜璟一边说着,一边用那种饱含深情的目光注视着朝阳公主,“公主,我这么做,全部都是因为我爱慕你啊!”
“如果公主当真无法原谅我这份爱意的话……”
说到最后,颜璟几乎连自己都感动了,他甚至扬起脖子,做出了引颈就戮的样子,“那就请公主杀了我好了。”
“让这份爱意永远的埋藏于地下,”颜璟眨了眨眼睛,拼命的挤下了一滴眼泪,“只愿下辈子,我再次遇到公主的时候,可以清清白白的陪在公主的身边。”
一句又一句肉麻无比的话听的颜李氏心里面不断的犯呕。
她原以为在刚才的时候,她就已经看清楚了颜璟厚颜无耻的面目,可却没想到,颜璟竟然还能再创新低。
颜璟如今对着朝阳公主所说的这些话,和曾经对着她耳鬓厮磨时说的话又有什么区别呢?
全部都是用他所谓的爱意,来捆绑身边的女人罢了。
朝阳公主直接被颜璟这副恬不知耻的言论给气笑了,她咬了咬牙,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颜璟的双眸,“那我还要感谢你不成?”
“我堂堂公主,嫁给什么人不行,要在你颜璟这里做妾?!”
颜李氏是颜璟明媒正娶,有过婚书在官府备案登记了的妻子,朝阳公主是他后娶的,从某种方面上严格来说的话,颜李氏才是颜璟的正妻,而朝阳公主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妾室。
两个人目光相撞的刹那间,颜璟的心跳都几乎漏了一拍,他本能的低头避开,随后又开始狡辩,“不是这样的……”
“我是真的爱你啊!”
就在这个时候,众人的耳边传来了一道清冽的男音,“他当然爱你了,如若不爱你,他又怎会有如今这般的权势?”
一个状元郎虽说是比较稀少,可这朝廷每三年也就有一个,多少状元郎都还在翰林院里面熬资历,颜璟却凭借着朝阳公主,已然是有了实权。
娶了一个朝阳公主,几乎是少走了十年的弯路,颜璟又怎么可能不爱他呢?
颜璟两眼恨的几乎都快在滴血,“你又是什么人?你从哪里来的?!”
眼前这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岁上下的样子,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清冷之色,神情镇定到了异样的地步,宛若是天上的仙人临世。
在看到季青临的第一眼,颜璟的心里面就升起了无尽的恐慌,他知道自己能够被朝阳公主一眼,就挑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自己长了一副好皮囊。
可眼前这人,无论是气质还是容貌,都超过他太多太多了。
“不过是一个路见不平的路人而已,”季青临十分淡然的眨了眨眼,“途经此处,听到有莫大的冤屈,便前来桥上一瞧。”
“可不知竟是遇上了陈世美。”
他扭过头,目光淡淡地落在朝阳公主的身上,“就这么一个男人,公主不会还要要吧?”
季青临慢条斯理的动作和表情让颜璟几乎是怒火丛生,再加上他不紧不慢的火上浇油的话语,直接让的怒火蹭蹭蹭蹭不断的往上涨,到最后一下子爆裂开来。
“荒唐至极!”颜璟气的额角的青筋不断的突突,“这状元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颜璟目光冷冷的瞪着季青临,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季青临恐怕现在已经千疮百孔了。
“你少在这里挑拨我和公主的关系,打哪儿来向哪儿去,现在赶紧给我滚!”
朝阳公主冷笑了一声,“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在这里威胁别人?”
颜璟呼吸一颤,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朝阳公主目光阴沉沉的看着他,“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难道还找不着吗?”
“颜璟,”朝阳公主上前一步,声音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淡然,“你该不会以为就凭你,会让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舍不得吧?”
说着这话,朝阳公主抬手掐在了颜璟的侧脸上,然后一点一点的顺着他的眉眼往下滑落,最后在他的嘴唇边重重一按。
就在颜璟以为朝阳公主对他的这张脸还有些许欢喜的时候,朝阳公主却在猝不及防之下,重重的打了他一巴掌,“你可真是脸大如盘!”
颜璟直接被他这一巴掌给打蒙了,“你……”
他话还没说完,朝阳公主忽然抬手招呼自己带着的护卫们,“把他给我抓起来,我们现在就去进宫面见皇兄。”
“我相信皇兄一定会给我主持公道!”
“不——!”
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叫喊了一声,颜璟的只觉得自己的心口愕的刺痛,那种痛楚深入骨髓,甚至是贯穿了灵魂。
绝对不能见皇帝!
绝对不能!
颜璟此时心里面再也想不得其他,唯有这样的一个念头。
在朝阳公主面前,或许他还能巧辩几句,但是一旦面见了皇帝,那他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他猛地一下抬起了头,目光阴测测的看向颜李氏母子二人,那一瞬间,眼底的戾气几乎快要脱眶而出,“你们说,你们根本不认识我!”
“你们不是我的妻儿!我根本不认识你们,你们说啊!!”
颜方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癫狂的颜璟,对方噬人的目光吓了他一大跳,但他还是咬紧牙关,维持着自己的身形,“不,你说的不对,就是我的爹爹。”
“衙门里面有备案的,你要是不愿意承认,咱们可以回乡去询问当地的县令。”
颜方旬带着童音的话语,几乎是判了颜璟的死刑。
“颜璟,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只不过你身为朝廷命官,我没有那个资格对你的所作所为做出判断,无论你是要被斩首,还是要充军流放,全部都看皇帝哥哥。”朝阳公主一字一句,语气发凉。
——
都城外的官道上,四五十名穿着囚服的男子手上戴着枷锁,脚上带着镣铐,用一根绳子像穿糖葫芦一样,从前往后串在了一起,准备一步一步前往流放的地方。
周围一群穿着官服的衙役们手拿长鞭,凶神恶煞地抽打在他们的身上,“还不给我走快一点?!”
“就你们这样磨磨蹭蹭的,什么时候才能走到?”
颜璟被压抑毫不留情的一鞭子打的几乎皮开肉绽。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一点一点的往前挪。
忽然,鬼使神差般的,他侧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十里长亭,那里高低错落的站着三个人,虽然相距较远,看不清楚那三人的容貌几何,但他心里却清楚的知道,那是他曾经在乡下的妻子和儿子,还有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穿着白衣的年轻人。
后悔吗?
颜璟不知道。
但如果重来一次,他一定会封锁好状元府,连一个苍蝇都不会放出去。
绝对,绝对,会瞒住朝阳公主有关颜李氏和颜方旬的一切。
只可惜……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颜方旬擦了擦眼睛,然后试探性的牵住了季青临的手,小心翼翼的询问,“神仙,你要走了吗?”
季青临低着头看他,眉眼含笑,“或许……也可以不走。”
“你愿意让我做你的师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