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欢迎的百姓众多,马车行驶缓慢,终于到了华阳郡主府。
原本沈家在京城也是有老宅子的,但沈侯爷和沈夫人都想跟女儿住在一起,也就自然而然地把老宅子这事儿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一行人走到郡主府门口停住了脚步。
沈侯爷只想进府去跟妻子闺女一家人关起门来说些贴心话,但太子还带着礼部的仪仗队呢,总得先把这些人给打发了。
于是他就自认很委婉地跟慕容玄说:“太子殿下今日实在劳累,天寒地冻的,请殿下早些回府吧,老夫改日必登门拜谢。”
他一个大老粗,能把撵人的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够体面了!
但奈何慕容玄就是听不懂,他很想提前给沈侯爷漏个信。
他一脸纯良,凤眸中还带着似有若无的崇敬:“沈侯爷不必多礼,孤自幼便是听着沈家军勇猛无双的威名长大的,今日好不容易再见到沈侯爷,自然是要厚颜敬侯爷两杯才是。”
他身为一个心眼子成精的太子,也把“撵我我也不走,我还要留下来蹭饭”的话说得一本正经,非要跟沈侯爷说上几句贴心话不可。
沈侯爷:“”
沈惜月坐在车厢里,听见慕容玄说话,不由得伸手扶额,他怎么这么无赖呀!
到底还是沈夫人最心细。
她看看自己闺女那一脸不忍直视又带点羞涩的表情,又掀开车帘,看了看那像是开屏的孔雀一样硬是不走的太子,忽然就悟出了点什么嗯
沈夫人眼睛转了转,又认真地打量了太子几眼,见他神采奕奕,虽然消瘦却是精神不凡,天家子嗣,自是龙章凤姿,气度不凡,别具一格的矜贵。
从前见他时,他还不是这副模样呢。
那时的他不过十三四岁,被秦国公一路送到西疆来,因为性子孤僻,在沈家军的军营中备受排挤,是惜月偶然替他出了次头,他才能好好地在军营待了五年。
硬要说起来,这二人也算是有着些青梅竹马的情意的。
想到这,沈夫人又是一阵心疼。
当年这位太子离开沈家军营时,私下将自己身份告知了惜月,还将自己的贴身玉佩留给惜月,说是定情信物,日后要娶她为妻。
彼时的惜月才豆蔻年华,对待感情不过懵懵懂懂的,也不曾放在心上,沈夫人和侯爷也不愿意女儿攀扯天潢贵胄的姻缘,便托人将玉佩送还给了秦国公。
哪曾想,秦国公收到玉佩后,打着怕小孩子藏不住秘密的旗号,亲自送了颗消忆丸来,还跪求着侯爷喂给惜月。
他一再保证,此药只会消除记忆,不会对身体有损分毫,沈见山那个大老粗还以为此举真是护佑中宫嫡子,便同意了给惜月喂药。
可沈夫人却是看得明明白白的秦国公表面上为了这位太子,实则是藏着私心,想叫太子娶秦家女,才早早地出手斩断这点刚有些苗头的情缘。
好在那颗药真的如秦国公所说,只是叫惜月忘记了过去那些事情,其它的没什么影响。
但这些年,沈夫人对秦家当初那一手有些心气不平。
她的惜月性子天真单纯,像太子这样的“香饽饽”,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沈夫人心里打定主意,眼神便清亮坦然起来,看着太子歉声道:
“还请殿下恕罪,实在是今日我与侯爷舟车劳顿,精力不济,还是改日备下席面,再请殿下过府来一叙,特意谢过殿下。”
她的话就直白多了,老娘累了,我们全家都累了,没法陪你,请回吧。
沈侯爷都愣住了,他一向温柔体面的夫人怎么这么跟太子说话呀!
沈惜月也是呆呆的看着她娘,她娘这话也忒不客气了呀,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沈夫人就放下车帘,伸手拉了她一把,用眼神警告她不许说话。
沈惜月:“”
慕容玄再想装听不懂也是不能了。
但他神色不变,仍旧温和恭敬,一点也没有受挫的感觉:“夫人说的是,是孤思虑不周了,还请侯爷和夫人莫怪。夫人和侯爷好好歇息,孤改日再来郡主府赴宴。”
说罢,便十分自然地调转马头,朝着来时的大路离开了。
礼部的仪仗也紧随其后地跟着慕容玄离开了。
沈见山一时间有些莫名的感觉,却也说不上哪里不对,但见沈夫人下了马车,也就不再想这事儿了,跟着妻女往里走。
沈夫人也是恍若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抬脚迈进了郡主府,一边欣赏一边感慨道:
“娘的惜月真是长大了,自己一个人都能把院子收拾得这么不错了,瞧瞧这梅花开的,真是娇艳”
沈惜月很想说,阿娘,那是太子叫人来种的。
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个更直接的问题:“阿娘,您方才为何对殿下说话那般不客气呀?”
沈夫人不好直说当年那些曲折,遂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惜月啊,爹娘如今到了京城,凡事要更谨慎些,咱们武将手上有兵权,总不好跟皇子走得太近,你说是不是?”
跟在母女二人身后的沈见山听见这话,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不叫太子进来呢!
他忙附和了句:“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阿娘”
沈惜月很想说,他是皇上亲封的太子,臣子敬重太子,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再说了,今日还是皇上下令要太子去城门口迎接的,把人赶走了才是不敬吧
沈夫人一眼就瞧出了自己女儿在想什么,她眨了眨眼,神色温柔,一本正经道:
“咱们沈家世代守着西疆,非诏不得回京,今年你爹奏请回来过年,已是天恩了,今日又有太子来相迎,怕是京城里那些文官正攒着劲地想参你爹一本呢,娘故意失礼请太子早些离开,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错,正好叫人知道咱们武将家没有什么心眼。”
沈惜月:“”
为什么总觉得阿娘有点强词夺理啊?
可转念一想,阿娘这张嘴,是宋家一脉相承的能言善辩,哪怕无理也能辨三分,还是不要一见面跟阿娘起争执的好。
至于慕容玄想跟爹爹说要娶她的事情那就,等着看他的谋算咯。
遂硬挤出了一抹笑意,附和道:“阿娘说的是。”
“好啦,不说这些无聊的事情了!惜月,爹带了好几只小羊崽子来,快去叫厨房生火给炖了。”沈侯爷见妻女达成一致,更乐呵了:
“快尝尝是不是你最想念的味道。”
“嗯!”
郡主府里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团聚。太子府里,慕容玄却是皱起了眉头。
冉罗锅正吃着从郡主府送过来烤羊腿,听着慕容玄在一旁时不时的叹气,他本是懒得理会的,这位太子是个有脑子的,有脑子的人便不会轻易被困住。
可等他吃光了一整只羊腿,又喝完了两碗奶茶后,见慕容玄还是这副脑袋被迷雾笼罩的模样,就有些忍不住的抬了抬眉梢:
“殿下今儿打扮的精精神神的,去迎接小丫头她爹,怎么这德行回来了?难道没入老丈人的眼?”
慕容玄就又叹了口气:“沈侯爷倒是乐呵呵的,只是沈夫人不知何故,对孤十分疏远。想当初,孤在沈家军营时,沈夫人待孤也很是关切的,不知是不是时过境迁的缘故”
冉罗锅又给自己倒了碗奶茶,看着慕容玄叹了口气,还是年轻啊!一到这种儿女情长的事情上就犯迷糊!
他乐呵呵的喝了口奶茶,看着慕容玄道:“殿下如今万事俱备,连钦天监都买通了,怎么眼看着要上阵了,怂了?怂就别娶人家丫头呗!”
“自然是要娶的。”
慕容玄皱了皱眉,这说的什么话?他是有些心里没底,但那也是担心沈夫人到时候不肯把惜月嫁给他的缘故。
他可没想过退缩。
冉罗锅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抬着下巴,捻着那几根稀有的胡须:“殿下,那你这就是当局者迷咯。”
慕容玄看着冉罗锅,问了句:“先生这是何意?”
冉罗锅眯了眯眼:
“这京城里的世家们,个个都想守住家族的荣华富贵。”
“殿下如今在太子的位置上坐着,那冲着大顺皇室的规矩,姜家和秦家首当其冲的就视你为好女婿,怕是背地里早就想好了,要把哪个姑娘嫁给你!”
“你娶了惜月丫头,姜家和秦家不敢对你有二话,只怕是背地里就要恨上她,殿下,您可别以为秦家是您的外戚就不会”
“沈夫人自小就长在京城,哪里不知道京城的浑水有多深?曜王又跟您势同水火
惜月丫头已经吃了一次亏,沈夫人哪里肯叫自己的心肝再遭罪!
她瞧不上殿下,一来,是担心殿下要叫惜月丫头做妾,二来,是担心殿下坐不稳太子的位置呀!”
冉罗锅说这些话时极不客气,或许是因为吃了郡主府送来的烤羊腿的缘故,哪怕他是太子的幕僚,心也忍不住朝沈惜月偏了偏,就这样把所有的隐患都摆在了台面上。
听完这些,慕容玄倒是越发的松了口气。
他只觉得能摆到台面上的问题,都是可以处理的问题,知道了沈夫人的顾虑,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反倒是更有底气了,
冉罗锅看着慕容玄的神情,满意地笑了起来,眼睛微眯:“殿下,曜王殿下过两日便要回来,此番定要一击必中的扳倒他,叫沈夫人好好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