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亮,萧让等人拔营,前往灵昌城。
灵昌城的守军不过数千人,鹰鸢军自亮身份,守军赶忙就开了城门,萧让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端,他穿着黑色铠甲,虽冷淡如冰,但身材高大,又生了一张好脸,还是让不少少女怀春。
鹰鸢军进城,有少女怀春,更有人讶异于见到跟在萧让身后,骑着一匹稍微小一点马的阿妧。
阿妧本是不会骑马的,但是她不愿成为鹰鸢军的负担,因此拔营之前,她让萧让的亲随吴钩教她骑马,阿妧天资聪慧,稍微一教,就得了要领,她又性情倔强,就算被马掀翻摔了下来,也立马爬起来继续学,连吴钩都佩服她的韧性。
大概是有点不忍心看到阿妧一次一次被摔,一直沉默寡言的少年参将吴钩开口道:“君侯虽然人称修罗,但没有那么可怕,更不会因为你不会骑马就杀了你,所以你无需这般。”
“我只是自己想学。”阿妧道,她悄悄捏紧塞在袖口装着金创药的白玉瓷瓶:“而且,我知道君侯其实没有那么可怕。”
摔了七八次之后,阿妧终于能骑有模有样了,吴钩于是给她找了匹性情温和的小马,跟着萧让进了灵昌城。
初进灵昌城的时候,阿妧本能的开始畏惧起来,她害怕遇到认识的人,更害怕遇到主母,因此她骑马时,头都是低着的,就怕遇到认得她的人,但骑了几步,她忽看到前方萧让的背影,萧让身材极好,宽肩窄腰,铠甲一穿起来,格外威武,他骑马的时候,背也挺的很直,恰如胡杨松柏,阿妧看着他的颀长背影,忽慢慢抬起头,直视前方。
萧让既然已经答应收留她了,那她就不应再害怕主母和崔家了,毕竟萧让,可是雍国权势熏天的靖北侯,他一诺千金,定然会护她周全的。
阿妧抬起头后,果然有崔家下人认出她来,心想那不是逃奴九儿吗?昨夜少爷为了追她,也不见了踪影,她怎么混到鹰鸢军中去了?还穿着士兵的衣服,莫不是靠美色迷惑了鹰鸢军?那下人于是赶忙去通知崔家了。
灵昌城的太守是完全不知道萧让要过来,得到消息后,吓的是屁滚尿流,太守府内,太守对萧让唯唯诺诺道:“下官不知君侯驾临,有失远迎,望君侯恕罪。”
萧让坐在主座上,他慢条斯理端起一杯茶,细细品尝,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的确有罪。”
太守早知道萧让的“修罗侯”名声,都说萧让仗着雍王宠信,飞扬跋扈,曾连杀十个太守雍王都不曾降罪,灵昌太守立刻吓得跪地求饶:“下官真的不知君侯驾临啊,求君侯饶命。”
萧让道:“你不知,就是有罪。”
灵昌太守懵住:“君侯……”
萧让冷笑:“三月前,本侯就派人前来灵昌,提醒你邺国可能会进攻灵昌,让你加强城防,可是你置若罔闻,让灵昌城防空虚,若不是本侯及时赶到,只怕这灵昌城,马上要成为邺国领土了!”
灵昌太守吓得哆嗦,萧让的确提醒过他,但是他却没当一回事,心想灵昌这地方又不是身处要塞,怎么可能会有敌军进犯呢,定然是萧让太多虑了,所以他依旧醉生梦死,根本没有布置城防和宵禁,而且还心存侥幸,觉得萧让不可能发现,未料到萧让一人一骑,先于鹰鸢军大队前来灵昌城查探,越查越是怒从心起,阿妧遇到萧让的时候,便是他在灵昌城附近查探结束,发现偌大一个灵昌城,夜间连个守城墙的士兵都看不到,这要是邺军进攻,还不是如探囊取物?
偏偏灵昌太守还在辩解:“君侯,下官并没有接到消息,说有邺国大军进犯啊,会不会消息有误?”
萧让怒极反笑,他道:“邺国的一万人马,就在百里之外,你若不信,大可为马前卒,一探究竟!”
灵昌太守不敢辩解了,他拼命磕头:“下官实在不知,求君侯饶命!”
“庸人误国!留你何用!”萧让长刀出鞘,刀锋快如闪电,已经斩下灵昌太守头颅,太守府的郡丞功曹等人惊的目瞪口呆,慌忙跪地求饶,萧让却道:“若灵昌城保不住,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一时之间,功曹等人吓得一边磕头,一边赌咒,纷纷说誓死都会保住灵昌城。
正喧嚣时,吴钩忽进来,禀报道:“君侯,阿妧姑娘的主人寻上门来了。”
阿妧在太守府喂马的时候,就听到门外传来喧嚣声,她侧耳倾听,那声音,不是主母是谁?
主母在叫骂,说她勾引她儿子,说她孟浪轻浮,说她不知怎么的,迷惑了鹰鸢军,她在求守门的将领放她进去,她要求见靖北侯,让他归还自己的逃奴。
主母的叫骂愈发不堪入耳,阿妧捂住自己的耳朵,但叫骂声还是透过围墙,传到她的耳朵中去,阿妧咬了咬唇,最终还是没有再喂马,而是走出了太守府。
崔家主母一见到阿妧,眼睛里顿时滴出血来,她扑上前去:“小贱蹄子,你将我的儿子弄去哪了?”
阿妧下意识地躲了下,门口的鹰鸢军挡住了主母,崔家主母急道:“这是我家的逃奴!主人抓逃奴,天经地义!”
鹰鸢军只挡住她道:“我们只听君侯的命令!”
主母急了:“君侯也不能强抢别人的奴婢,何况我们灵昌崔家,乃是清河崔氏一脉,当今王后就是我们崔氏族人,今日就是王上来了,也要高看我们三分!”
“王上来了,也要高看你们三分?”萧让面带讥笑,负手走了出来。
周围军士纷纷单膝跪下:“见过君侯。”
崔家主母愣了下,她见识浅薄,为人粗鄙,根本不知道什么靖北侯,更不知道萧让“修罗侯”之名,还是崔家老翁见过场面,忙拉她下跪行礼,崔家主母磕了个头,不太乐意道:“君侯恕罪,我乃崔家主母汪氏,此次前来,乃是讨要我家逃奴九儿。”
萧让瞧着跪在地上的二人,只见崔家老翁须发皆白,已经七十来岁了,而这汪氏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老夫少妻,想必是崔家老翁好色成性,后娶了这母老虎汪氏,这才让阿妧遭了大罪。
萧让想起今日早些时候,他派人去调查阿妧身世,吴钩和他回禀,说阿妧乃是崔家的家生子,所谓家生子,就是主家奴婢生的孩子,生而为奴,是为家生子。
吴钩又道:“阿妧姑娘的爹娘在崔家田庄做活,是为崔家种植药材的奴仆,和他们一样的,还有几十号人,都是举家住在田庄之中,虽然活计繁重,但远离主家,生活倒是平静,只是阿妧姑娘十二岁的时候,崔家田庄在大年三十那夜,莫名被人血洗,除了阿妧姑娘逃了出来,无人生还,阿妧姑娘无依无靠,只能去主人家做丫鬟,但她生的美丽,很快就被崔家主人看上,十三岁时,就被主人收为第九个通房,主人惧内,主母嫉妒她容貌,怕她受宠上位,于是动辄罚跪鞭笞,主家少爷垂涎她的美色,想强辱她,她又性子颇烈,不愿屈从,便屡次逃跑,每次被抓回来,便又是一阵毒打,想她今年不过十六岁,却已经孤身一人,过了整整四年荆棘丛生的日子了。”
萧让回想着吴钩的话,他瞧着崔家老翁和汪氏,只冷冷道:“起来吧。”
“多谢君侯。”汪氏起身,她一指萧让身后的阿妧:“君侯,这是我家逃奴,不知她怎么花言巧语,混进了君侯军中,还请君侯明鉴。”
萧让慢条斯理道:“她是你家逃奴?”
汪氏心想,原来这君侯不知道阿妧的来历吗?肯定是这贱蹄子仗着美色,哄的君侯收留了她,她恨恨地捏紧手上皮鞭:“此女的确是我家逃奴,名唤九儿,生性就下贱,最喜欢仗着那一点姿色勾引男人,昨日我鞭笞她之后,晚上她就出逃了,我儿崔旭去追,也不见了踪影,还请君侯将逃奴归还,让我好好拷问她将我儿藏去了哪!”
萧让瞧着她手上鞭子,他回头瞥了眼阿妧,只见阿妧低头抿唇,手指抚着自己手背的鞭伤,肩膀微微发抖,显然她十分害怕主母汪氏。
阿妧的确十分害怕主母,主母出身不高,因为年轻貌美才能嫁给主人当续弦,因此她对于比她更为年轻貌美的女子,总是格外嫉恨,她这四年,饱受主母的折磨,主母手上的鞭子,浸透了她的鲜血,阿妧自己都没发觉,她身躯在不自觉的颤抖,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往萧让身后躲了躲,手臂也不禁碰到萧让袍袖,萧让在太守府换了一身黑色常服,袍袖宽大,阿妧立刻想起自己在初见萧让时,抓住他的衣摆求他救他,但他颇为嫌恶,甚至从她手中抽出自己衣摆,想必是生性洁癖,不喜奴婢碰他。
阿妧不敢再碰到萧让衣服,她往后退了退,不知萧让是不是发现了,他侧过头,低语道:“这次,本侯允你牵了。”
阿妧一愣,却见萧让微微屈了屈胳膊,伸过袍袖,阿妧愣了半晌,才轻轻抓住他的衣袖下摆,就如同儿时,她抓住自己爹娘衣摆一样,是一种无比安心的安全感,她抓着萧让衣袖,抿了抿唇,然后终于抬起头,身躯不再颤抖,直视着手拿长鞭的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