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悚然的寂静中,一阵笑声由后殿破帘而出,几个身形粗犷的僧人进到前殿,一人指着带发男子,不耐烦语道:“范老四,你个秀气东西还想装多久,问了半天没甚结果,就像之前一样砍了扔到后面!”
陈罗木一惊,心道果然如此,这一寺僧人皆非善类,竟是个恶贼窝。他将恶意曝露地明明白白,满室男女老少却依旧沉默着,仿佛全然没有听到一般。
那位范老四眉毛一挑,温润的表情碎裂开来,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邪相。
他道:“三哥,莫再这么喊我了,之前不是说了,我有了新名字,若兰,范若兰。”
那副清俊的五官配上这么多挤眉弄眼,仿佛好果被鸟啄出几个洞眼,七歪八裂,再难和谐,对美的破坏让人观感瞬时跌到谷底。
他三哥应也是这么想,大掌拍上他的后脑:“少废话,这女人说什么了,光看你在那里卖弄风骚!看她一副傻相,差不离也是个没消息的。就跟前面那些花架子一样,砍了扔到后面去。”
他伸手去拉陈罗木,两只手出来拦阻,一是陈罗木自己,一是那位范若兰。
陈罗木用未伤的左手反手抓住范老三铁腕道:“你们之前抓了什么人?害了什么人?”
“娘们儿家懂什么?”范老三铁臂一挥,本想将她甩出去,未料自己手臂将将抬起,便再动不得半寸。他心下骇然,双目放光,丹田吐纳用出七成气力,依旧,动弹不得。
“三哥!”范若兰出声想要阻拦。
“你这女子!”他大喝一声,双目凸起,双臂其上,真的去用了十成气力,陈罗木嘴唇紧闭,圆滚双眼毫无示弱瞪视回去。
动弹不得。
范老三生平最以这一身奇力为倚仗,逢敌百千,未有败绩,最喜欢便是在击败对手后用臂力将人四肢筋骨生生捏碎。如今却被这看不起的小小女子压住无法动弹,心头惊怒交加,内息四窜倒流,“噗”地喷出一口鲜血,将范若兰的绣花僧袍染遍血点。
“三哥!”
僧人们大骇,拿出各自武器冲上前来直指陈罗木,眼见这女子手里握着范老三的脉门,又联想到此前范老三每每将人击败痛爽大笑着捏碎他人筋骨的样子,除了这二人神情,其余竟无多大差别。于是再不敢动真招式,只接连喝道:“放开三哥!不然兄弟们在这里,定要你死无全尸!”
范若兰心中虽有担忧,仍是未动。他一向自诩聪明,觉得这女子看着年少无异,内里一定非比寻常,因此只趁着其他人对峙,暗中观察。此时范老三被掌握,局势落于下风,只能开口道:“施主,不,这位女侠,您已胜了我三哥,他如今心境破碎,武学之功恐再难进步,还请您高抬贵手饶他一命。若有所求,我们兄弟无不应允。”
陈罗木转头望向他,大而黑的瞳仁满是执着:“你们之前抓过什么人?害了什么人?”
范若兰皱眉,道:“女侠,我们也是有苦衷的。你看这满室村民,都是来寻求帮助,虽然不甚清醒,但也未受伤分毫。我们每日只问三名途经此地的武林人士,有些不甚配合,以命相逼,我们也全无办法。我们兄弟一行人虽不无辜,但绝非滥杀,只杀那自己送命的人。”
他这一番话听来狡猾之极,拿生的活人和死人数量比较,凭空套上清白,对陈罗木的质问全无正面作答。真叫人暗骂话之阴狠,心之毒辣。
不知何处一阵夜风潜进来,散去些呕人的香油味道。陈罗木眼睫轻颤,握着范老三脉门的掌力未减一分:“那还是抓了,害了。”
范若兰见她稚嫩的面孔此时亦喜怒难辨,忽觉不妙,“且慢”二字糊在喉口,烛光闪动,霎时间“喀哧”一声,骨碎的动静如电流般传进在场众人的耳朵肺腑,一瞬间的声响被拉至无限长。
范老三哀叫一声,血雾喷出,手臂仿佛坍缩一般从陈罗木细瘦的掌间滑下,整个人软软塌在地上,无了形状,没了生机。虽不至死,但也是废人一个了。
满室的血气将香气洗刷干净,有僧人已红了眼睛,暴喝一声持刀上前,陈罗木为那些枉死的人心痛愤怒,自知不敌群攻,眼见要为数把尖刀洞穿,殿门被狂风吹开,击在门板上,轰隆如雷。沙石卷灭了大半烛火,月色顷刻成片而入,接着是一人如夜月一般的声音:
“既饮千秋霜雪,共我风露一借。最浪漫的地方,为何要做最恶心的勾当?”
他声音一出,仿若月光流经小桥,村民们竟纷纷转醒过来,指着彼此大声喊叫,一时陷入慌乱。
为首的几个恶僧反应过来,持刀向外,“噗通”几声,几个重物被人不甚仔细地丢进来,兼有闷哼。陈罗木借着月光辨认,正是那聚凶岭上逼迫自己来上香的女子一行!
均匀节奏的脚步声响起,数十人从外攻入,毫不费力便将僧人们制服。陈罗木也被推到一边,跟那被绑住的女子靠在一起。二人再次相见,竟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无语。
村民们见了此等场面,早被吓得四散奔逃,倒无人去管,让他们顷刻间跑个七七八八。殿中被迅速打扫干净,黑衣人们制住僧人,无有言语,静立一旁。
月华盛照,依稀能见空气中飘落的浮尘。一位男子漫步而入,身量高挑,一身极素的蓝色衣衫,或许是白色,但被月光抚出些微的浅蓝。素极,异极,也净极。
他逆光而行,无法看清整张脸。陈罗木努力辨认,只觉得那人高鼻深目,有副极为精致的轮廓,嘴唇削薄,唯一双眼睛逆光下仍幽漆如墨,如火中之焰,能烧尽人的魂魄。该是一张道不尽风情的无情面容。
他停在一个陈罗木无法看清的位置,那几个僧人却瞧清楚了。范若兰被扣在地面,待到看清他的脸,疯了一样猛地挣扎站起,口中呼喊:“神女!你是神女!神女大人,我是您的信徒啊!您最忠诚的信徒!为了您我来到这里,走到今日!我……”
他状若疯狂,发泄般自语呼喊,半哭半笑,不顾肩背被那刀柄压出深深血痕。
陈罗木看得疑惑,被旁边人一撞,女子毫不见外,小声问道:“那不是个男人吗?”
陈罗木想起剑还在她那里,忙问:“我的剑呢?”
女子一愣,转转眼睛,随口道:“被我放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只要你救我出去,我便告诉你。”
陈罗木气极,推她一下,碰触了才发现她那一身黄裙早就酥烂至极,再细细观之,那衣衫却也并非黄色,而是白裙穿久了,被脏污染黄了。
她目光凝动,忽然有些不忍,又在心里默默想着这女子应是同那些恶僧伙同骗人进来,不该同情,一时间心境复杂。
其余几个恶僧见了范若兰疯魔的样子,不由大喊:“闭嘴!从前便疯疯癫癫,见了那神像你魔障了!兄弟几个陷入此地,便是被砍头也不跪求别人!要杀便杀罢!爷爷我来世再做好汉寻你小子!”
扣押他的黑衣人手腕一转,他便伏得更低,齿缝间磨出痛意。
“这不是跪了吗。”
男子语气平平道。
“范氏兄弟,觉露境边以匪盗起家,生平手刃共七十一条人命,半月前听闻武林将有秘宝初启,占庙屠僧,用祥和村人性命胁迫村中唯一会武的桃核为你们拦截过路武者,带至若兰寺。若无用,杀之。”
“我说的可有错处?”心惊胆破的阴谋命案自他口中而出,仿佛一首节律优美的律诗。
男子又缓缓道:“世外六峰道,世间兰廷教。你在我的庙,杀我庇护的人,我这个做主人的,该不该报复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介个才是,男主感谢在2021-09-16 01:26:31~2021-09-16 23:4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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