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觉露,乃是一座南界边际之城,虽未同其他城疆多有商贾富庶,名门世家,总归靠着同觉露峰的联系繁荣起来,三教九流,各类门派居多,别人做金银布匹,他们做酒楼买卖,兼之你来我往些武林消息,生门死道,常常能叫出高于天人的价钱。但若说“外客必去,熟人常留”的生意,唯这城中的来因客栈当仁不让。
陈罗木同孙幼仪,以及林通林垂两兄弟一路行走。此二人乃是城中平康武坊的坊主之子,对此地的熟悉仿佛游鱼入水。城中多水道,四人便搭船,一路可见高树玉丝垂落而下,及至浅浅覆于地面。岸边石壁上,有金黄的地衣海棠盛开,参差错落其间,空气中除了来往叫卖杂音,兼有热腾腾的红尘香气。有小孩子在岸边捡果子,将不要的随手一抛,在众人身侧砸了一道小小水花,陈罗木一侧脸颊被溅了几滴水珠。
她用衣袖蹭去,旁边林垂对岸上小孩做个鬼脸,孙幼仪将自己随身巾帕递于她,向她点头道:“这小小孩童全然不怕生人,应知这里民生安乐的。”
陈罗木拒了那巾帕,直言已擦净了。一旁林通担忧气氛尴尬,柔声开口道:“孙妹子所说不错,我们觉露城虽不能比那些富庶之地,但这些年大家齐心共治,兼有觉露峰必要时遣人相帮,不可不谓人美家和,欣欣福地也。”
他这言语暗含自矜之意,却也同时正中陈罗木心怀。她既是觉露峰的一个,当也算得觉露城的一个,此行虽为新客来,亦如同故人归。听得林通一番言语,心中同样隐有自豪之感,便微微抿起嘴角,双手向后握在一起,仰头四面细观,背后手指轻轻拨弄腰带上的小珠。
市音渐弱,行路渐明,游船摆渡两刻,终至一处占地半亩的四层小楼,灯笼高挂,垂柳如丝,生机淋淋。楼前中间一幅金丝楠木牌匾,上书四位草体:来因客栈。正是觉露峰峰主陈妙亲笔所题,几人中只有陈妙亲女陈罗木得此关窍,不由浑身一震,神色杂然。
几人渐次离船登岸,陈罗木走在最后,五指悄悄握紧了包袱。只要顺利将信物交于客栈掌柜,自己此行任务便终能圆满,不负师兄所托,娘亲所望。她将一路所遇人事回忆一遍,心有感慨,又因所期之人近在咫尺,难耐激动,双颊微微泛红。
登阶进门去,方看见一处长长的柳曲立台,一位桃李女子一身妃色衣裙,身姿绰约,丰胸窄腰,正在柜台旁频频摆头招呼两侧食客。陈罗木心道:这便是掌柜吧,待到确认便将物信交于她!
四人走近,那女子却不来主动搭理,他人还好,陈罗木心里更急了,暗道:为何不来?她不是掌柜吗?或是这处不算安全,她不敢同我相认?……她在心中反复滚过诸多缘由,一旁孙幼仪见状道:“无人招呼我们吗?”
却是不甚多言的林垂轻笑一声,先一步向前。朗声对那女子道:“二月,我带新客来见你,分别许久,可有想我?”
二月!
陈罗木头皮一紧,恨不能跑上前去竖起耳朵听他们讲话。凭她所见,也只有觉露峰以月日称人,再听这女子名讳,应是资历深厚,是掌柜无疑了!
那二月才转过身,换上一副笑脸,唇下一粒黑痣小巧动人,她摇移莲步,向四人抬抬下巴:“又不是来正经吃食的,后面已经好几位怪人了。你们再来,我真要头疼了。”
林垂同她调笑,一行人被引着去向后院。经过一道长长廊道,日光疏影横斜打进,又入一道拱门,方知这来因客栈别有的洞天。
竟是一整个两亩大院,最外面一排整齐的客房,乌檐黛瓦,中央是好大一片空地,边缘树柳成排,廊桥通连,交相彼此。
二月道:“这时要午饭,怪人们都在那边,你们自己选了房间便去。”
林垂不依不饶:“你带我去,我不认路。”
二月撇他一眼,转过身要离开:“不吃也成。”
忽然又一力道拉住她手臂,是陈罗木。
她一手不自主地握紧包袱,神情紧张凝重:“老板娘,我……”
一道女声忽然大声插进谈话:
“二月,前堂客人要你去点菜了!怎么还不来,月钱要扣了!”
二月暗骂一声,推开陈罗木的手臂,说着“过会再道”便赶去了。唯余陈罗木一人立在原地,瞪着大大双眼。
林垂走过来:“你找她做什么?”
陈罗木道:“她不是掌柜?”
林垂笑了:“我自小长在觉露,从没听过来因客栈有什么掌柜。”
陈罗木双眼发直,整个人僵在原地。二师兄杨飞台的叮嘱一遍遍在脑中盘旋:将盒中信物交给掌柜,交给掌柜……臂上被人轻轻一挽,却是孙幼仪搭住她,柔声问道:“怎么,要午饭了,我陪你安置行李,一同去吧。”
四人选了相邻房间,出门一道向厅中去,陈罗木一心如滚水,动跌不安,步伐颇失稳重。行至门口,一个七八余岁女童正小步迈出。她两手各提着一只木桶,里面是半深的清水,有些摇摇晃晃,但整体还算稳健。
陈罗木与她擦身,便扶了一把,道:“这么大小便要提这个,给我吧,你要送到哪里?”
周梨感觉自己小手被一双大手稳稳地包住,抬头去看,逆光下一位浅碧长衫的少女正低头望着她。她双眼滚圆,肤色洁白,说话时隐隐露出两颗尖尖虎牙,看着甚是幼气,却自有一种可靠之感。
周梨拿出自己的小手,覆在陈罗木手上,喜爱地摸了摸,道:“姐姐放手,我要去练功了。”
陈罗木一怔,看她摇摇晃晃去到院子一角,放下水桶,右脚划半圈立稳下盘,随即两臂一放一缩,“嗬呀”一声,将那两桶半满的水颤巍巍提起,一张小脸憋得粉红,坚立如松。
她呆住了,脑中回忆起旧时场景。
“小木头想学武吗?”
“爹爹,孩儿想学,但是孩儿拿不动师兄师姐的剑。”
“你这丫头,那是你师兄师姐的贴身佩剑,就算拿得起,也不能给你。”
陈妙蹲下来,冲低落的陈罗木笑笑,露出两颗尖尖虎牙:“你答应爹爹,每日多吃半碗饭,爹爹便给你想办法。”
陈罗木想想,咧开嘴,傻傻笑着。陈妙摸摸女儿的头,也一同笑了。
翌日陈罗木清晨遵照约定多喝了半碗粥,由陈妙带着去觉露峰的翠台上,父女二人手牵着手,只见面前一个满水的桶子,旁边是两个空碗。
陈妙让女儿稳住下盘,手臂伸展,便将两个空碗满上水,放置陈罗木的手心上。
“端好哦,这是爹爹独创的提篮之功,你从碗水练起,熟了便换桶水,再多加桶,保你多重的剑都拿得起。但每日要坚持三个时辰……不要抖!不然这碗掉下去可要碎了,娘会生气。”
陈罗木看着一脸深觉有理的父亲,再看看不敢动弹的自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
陈罗木回忆至斯,转身快步迈进客堂,她要看看是谁教这女童练了提篮之功,左右环顾,竟只有那与她同行的三人,便阑珊而坐,默默而食,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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