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动众人袍角,陈罗木跌撞起身,怀肠指向一动不动的淘山道人。
“是谁派你三人来杀我?”
淘山道人瞥向一边倒着的浪客行,上下两片嘴唇动了动,犹豫着未出声音。
“倒没想到,你小子虽贪生怕死,嘴这样紧,姑奶奶便给你松松筋骨。”
李红市下裙一甩,露出两条形宜优美的长腿,隔自衬裤也能看出那双腿与众不同,汇聚力量,比一般人要长一些。她摆身上前,迫上后退的淘山道人,随即便是声声惨叫。
人群中有人大喊:“我认得这女子!她是上次这里的擂主!我同师弟几个一道来客栈登擂台取物信,便是她用腿一扫,将我们几个踢了下去。这功夫我绝不会认错,她是觉露峰的人!”
“竟是觉露峰的人!这时候出现了!”
“今年她来也是送物信吗?”
“那她师妹也来了,还与北海三怪恶斗,她是来救师妹吧!”
“找师妹不妨送物信!”
喧闹间,已有几个三年前被李红市打过的大喊道:“女侠,女侠,今年是否也是您来啊!”
“吵个屁吵!”
李红市恼道。
众人当即止了声音。李红市娇娆一笑,自怀中取出一朵紫刹荻花,整个空间像是静止了,唯余下渴望又惧怕的喘息声。
李红市道:“物信是在我这里,想要怎么不来找我。”说罢并掌如刀,切断淘山道人的喉咙,飞身落檐,如烟轻去,很快便有人陆续追了上去。
陈罗木看看一旁拨沙君与淘山道人的尸体,走近了浪客行,周梨躲在她身后跟着进前,见她用怀肠抵住他喉咙问道:“你说要杀我之人是谁,我留你全尸,再把你兄弟三人下葬,为你完成一个死后心愿。”
浪客行纠结非常,已露垂死之相,终于重重吐息,哑声道:“你近一些,我……我无法动弹,便只说与你一人听。”
陈罗木小心靠近,听见他说:“要……杀你的便是……”
忽感锋刃一掠,背后一阵抓力,是周梨见到他藏在左手的暗匕,急忙要她回来,便闪身去躲,胸前还是被划过一道口子。
待她站稳要再对峙,只听得风中细针刺入皮肉的噗声,浪客行咳出大片血,筋脉僵直,嘶哑着声音道:“续……兰……”
一道身影走入场中,黑衣沉沉,长眉细目,面带胡茬,颇有憔悴落魄之感,正是先前周梨身后一直站着那男子。
他走至三人身边,卸下背后一道裹布,露出一柄五尺余长的细杆银枪,那枪被保管得极好,每日擦拭,通体生亮,随裹布落下发出瑟瑟嗡鸣,与他这人是不同的氛围。
他开口道:“天人要你命。”
浪客行闻听此言,双眼蓦然睁大,眼球暴出深红血丝,满面不可置信。
“不可能,他……不会知道……”
此话未结,整个喉管已被那银枪穿入,身未能瞑目,便已入黄泉。
周小去拔出银枪,那东西竟滴血未沾,如崭新一般。他将其裹回粗黑外布,背至身后,转身见到陈罗木,周梨从她身后钻出来扑到前面,唤道:“哥哥!”
周小去提住她后领,迅疾封住了陈罗木穴道,握住手臂,一手一人,未留下只言片语,带离了来因客栈。
……
夜鸟啼鸣,月亮剥开一片片云翳,月华如流水在山林间起伏荡漾,比那夜色下的篝火更具神性。
陈罗木自跳跃的火光中苏醒,发觉自己躺在一片草堆上,腿处伤口被处理过,身上覆着几件小小的衣衫,已被她盖暖了。她一件件将衣衫收拾好起身,看了周围,才发觉自己处在一间木屋里。这地方似乎荒废了许久,屋内各处布满尘灰,唯门口处到自己那草堆有几个新鲜脚印。
推门去看,正见到周梨拎着两只桶子在月光下提篮。她见陈罗木醒来,小脸笑开,气息走岔,将桶子摔到地面,狠狠咳了一阵。
陈罗木忙为她抚着后背,问道:“你练多久了?”
周梨小脸漫上两片红晕,哑着嗓子道:“好久了,月亮升起时,就开始了。”
陈罗木渐觉不对,她一个小小女童,练了这许久内外兼修的功夫,这衣裳干燥温暖,尚带一些山风的清爽,怎么一滴汗都没出?
又去要她坐下平气,摸她脉象,惊觉这女童身体中一股阴寒之气四处流窜,最终汇集于任脉,另有一道纯阳之息,于关窍间坐镇,堵疏于督脉。督脉督一身之阳,任脉任一身之阴,这二者阴之极阴,阳至极阳,相生相克,使这寒气不够阴烈,阳气不够刚猛,其余十二经脉得以正常运转,人才能存活至今。
然而这阴阳平衡正是世间至难至易,人力难控的事情,只怕有天外力催发,或从内部破,这具小小身体便会如山般倾。陈罗木皱起眉,已在思考如何救她,月光下一双浓黑的圆眼染上浅浅的银边。周梨见到,心中喜欢极了,用手轻轻碰她睫毛,道:“姐姐能跟我一起住久些吗?”
不远处有脚步吐息声,正是捡柴打猎归来的周小去。他推开歪扭的篱笆院门,将好一些的柴木放至陈罗木这边门口,再将碎一些的放到远处简陋的那间。
他做好一切,走过来二人这边,周梨讨好地去抱他大腿,周小去黑衣上还留着点点木屑,蹭了周梨满头。
“啪”地一声,他重重拍了下周梨后脑,后者被击得眼泛泪花,委屈着憋起嘴,努力不掉眼泪。
“你今天没练够时辰。”周小去语气严肃,其中不乏担忧。
陈罗木看不下去了:“周兄,请恕我直言,你是为她身上那股阴寒之气吧。”
周小去沉默着不作声。
陈罗木将周梨拉到自己身边,手掌轻抚她被拍的后脑勺,继续道:“实不相瞒,虽不知你为何要带我来此,但我观你们兄妹对我并无恶意,尤其阿梨,她身带一股外来的阴寒气息,体内又有火阳相抗,不知疾患已有多久,但这微妙的制衡不知何时便会失控。若是可以,望你告知我她这病症的起因,我愿为她做尽我所能做的。”
周小去抬头看她,这兄妹二人眉眼很像,面部都多痣,肤色偏白,月光下两张脸模糊三分,便更有七分的相似。
他缓缓道,声音好听但有些拉扯的嘶哑:“抱歉,很久,不太说话了。”
“我去过,来因客栈,两次。找觉露峰,姓陈的女子。”
“第一次,她发病,晚了,第二次,把你带来。”
陈罗木一惊,上前问道:“谁要你带我来?”
周小去还在说他的话,他要说完:“我听恩人的,在这里守,到时间去客栈,他要找姓陈的女子,带她来,他自己来不及了。”
陈罗木心头一慌,似有所感问道:“你的恩人他叫什么?陈妙吗?奇妙的妙?”
周小去盯着她,终于点了点头。
夜色旷野下,陈罗木似被击中,心头窒闷,霎时间喘不过气来,只能大口呼吸来维持冷静。
她擦去悄然落下的泪水,一字一句对周小去问道:“他在哪里?还活着吗?他要你带我来做什么?”
周小去又沉默了,摇了摇头,伸手指向她方才暂歇的木屋。
“他没说,他住那里,但是走了,他说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