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沈诀问问题的时候眼皮几乎不眨，漆黑的眼瞳深邃莹润，会让人产生一种他正很专注地凝视着你的错觉。
实践证明，很少有人能够正面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敖大野下意识便回答道：“左边第二区块第三排第十九个。”
沈诀点点头，“那走吧。”
“啊？”敖大野有些懵，不明白沈诀怎么就确定目标了。
褚小轩倒是略微思考想明白了沈诀的逻辑，给敖大野解释道：“大佬应该是觉得，蒋凡很有可能就是迷雾寄体，毕竟如果没有在你们公司工作过的人，很难构建出这个和你们公司一样的空间。那么，蒋凡的工位很可能就是寄体所在的地方。”
“可那工位上坐的不是蒋凡。”敖大野小声道，“那个人我都不认识。”
沈诀淡淡道：“先过去看看吧。毕竟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线索了，不是么？”
褚小轩也跟着道：“我同意大佬的看法。”
他们现在所站的位置是整个开放式办公区域的入口，想要去蒋凡的工位，需要穿过大半个房间。
陈书书挠了挠头，道：“等等……去之前我们是不是要先制定好撤离方案？要是待会寄体实力超出我们预想也能赶紧跑路……咳，战略性撤退。”
褚小轩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试探性往回走了几步，却撞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上。
他推了推眼镜，苦笑一声，“虽然但是，我们好像已经回不去了。”
[领域空间的‘门’关闭了。]
[布下陷阱的异种感觉到了猎物入笼，已经关好了笼门。想要从这里出去，要么等它把食物消化完毕，自己打开门；要么只能强行把笼子打破。]
退路已被封锁，他们只能前进。
办公区域座位间的通道很窄，几人一个跟着一个排成一列通行。
陈书书拿着剑走在最前，躬着身体缓慢迈步，谨慎得像是老鹰捉小鸡里的母鸡妈妈。
但认真工作的“员工们”对他们并不理会，只有敲击的键盘声在啪嗒啪嗒。
路过的时候沈诀侧头瞥了一眼，看到一个忙碌的员工屏幕上Excel表格字符飞快前进，格子里的内容是“毁灭吧世界天天要人无偿加班的老板赶紧死死死死死啊啊啊啊啊”。
[嘶，好大的怨气。]系统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赛博小手。
沈诀倒是十分好奇地又看了看其他几个“员工”的屏幕，发现这群家伙不是在假装很忙，就是在忙着假装。
天花板上悬挂着密密麻麻的白织灯灯管把办公区域映照通明。
按照科学的解释，白色灯光能够减少人的困意，光线强度越大，越能让员工们保持清醒。这也是一般办公室统一采用白色灯光的原因。
但沈诀觉得他们实在没有保持清醒的必要。
准确地讲，是“它们”。
这些被灯光照着的员工，都没有影子。
电脑有影子，桌子有影子，凳子有影子，唯独它们没有。
陈书书和褚小轩应该刚走过来就发现了，背后的衣服上肉眼可见被冷汗湿了一大片。
敖大野反应最慢，发现之后差点原地跳起来，被沈诀按住了肩膀。
“别慌。”沈诀低声说，“继续走。”
敖大野抖得像个筛糠，只觉得周围的气氛都鬼气森森了起来。
但沈诀的手很软很温暖，属于人类的温度安抚了他瑟瑟发抖的心灵。
一行人小心翼翼，终于来到了蒋凡的工位前。
沈诀瞥一眼就知道为什么刚才敖大野那么笃定地说蒋凡座位上的人不是蒋凡。
因为坐在蒋凡座位上的是个女人。
女人穿着棕色的半身长裙，上身是米色缎面衬衫，栗色长发梳成麻花辫披在右肩，长相十分温柔。
和其他工位上的“员工”不同的是。
她有影子。
[她是徐小琳，蒋凡的伴侣。]系统说。
[当然，真正的徐小琳现在还在市一居民医院的重病房里待着。这应该只是蒋凡想象出来的虚影。]
徐小琳正在低头画画。
钢笔在文件上画出高高低低反复折叠的线条，乍看像是无聊时候的乱涂乱画，但沈诀一眼就辨认出来，她画的是人类的心电图。
面对四个人的围观，徐小琳头也不抬，“工作”得十分专心。
陈书书看向隔壁褚小轩，无声做口型：“你确认这就是迷雾寄体？”
褚小轩努努嘴：“不确定。试探看看。”
陈书书本来想要用剑戳过去试探一下，但想了想，还是换成了自己的手，轻轻往徐小琳身上一推——
手直接穿了过去。
“幽灵？”陈书书张大了嘴。
敖大野继续抖抖抖。
褚小轩深深皱起眉，“幽灵吗……这可就麻烦了。”
要是迷雾寄体是幽灵这种非实体存在的话，他们几个人就没有办法用物理方式解决问题了。
他直接望向沈诀，露出眼巴巴询问的目光。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对沈诀的决断产生了极大的信任和依赖。
有问题没办法解决？问大佬就行！
沈诀没说话，只是俯身靠近过去，然后……一把握住了徐小琳手中那支钢笔。
徐小琳是虚影，钢笔却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他的手因此和徐小琳的手重叠在一起。
钢笔上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寒意，还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沉重力道。
沈诀握住笔，不让它动。
他平时并不算健身狂人，身体线条看不出什么澎湃的肌肉，不过休假时候兴致来了会和宗凛玩玩按摩py。第一次尝试之后，他们发现两个人互相都有需要学习进步的地方。
宗凛按他得学着再收收力气，他按宗凛的话，就得稍微学点拳击。
后来，
研究院健身房拳击测力器上的记录常年被他保持，九百多磅的数字让许多弱鸡研究员总是躲在器材后面探头探脑，用不敢置信的目光对他打量。
而现在，九百多磅的拳头要操纵一只不听话的钢笔还是很轻松的。
很快，沈诀就在纸上高高低低的心电图后面画出了一条笔直的线。
笔锋凌厉，划破纸张。
画完他甚至还把笔揣进了兜里。
心电图归零，徐小琳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她终于抬起了头，看着举着武器严阵以待的四人，幽幽问：“为什么？”
一行血泪从她眼眶里掉了下来，衬着温柔清秀的脸庞，触目惊心。
颜狗陈书书有些不忍，下意识想出言安慰：“额，你别哭……”
然而下一秒，温柔的女声就变成了粗砺的男声，带着浓浓不甘和怨气问他们：“我只是想让小琳活着，我有错吗？为什么你们都要来阻止我？”
话音落下，徐小琳的虚影倏地消散了，只留下一张空荡荡的椅子在原地。
而周围忙碌的员工们忽然停止了活动，齐刷刷地抬起头，转过来看着他们。
员工们面色惨白，眼珠子呈现灰白的颜色，很像是末日前恐怖片里的丧尸。
陈书书浑身戒备，“小心！”
座位上的员工们并没有像丧尸片里的丧尸一样张开血盆大口冲他们跑。
——因为它们直接窜上了天！
成百上千根绿色的藤蔓拔地而起，“员工们”被串烧似的插在一根根藤蔓的尖端上，张开大口，表情狰狞。可以看到，许多又细又密青绿色的藤蔓从他们皮肤下显露出来，像是血管一样遍布全身。
显然，从一开始它们就已经是尸体了，只不过被藤蔓操纵着在活动而已。
[信息已收集……数据库筛选开启……]
[寄体形态已确认，为“规则”序列的序列八异种，“迷心树妖”。]
[迷心树妖的能力是：幻觉、藤蔓控制、低位规则制定、感染者树人化。]
[作为一只低级异种，迷心树妖拥有数量繁多的藤蔓和庞大的根系，根系所及范围内都会成为它幻觉的显形，繁多的藤蔓则有利于它对猎物进行绞杀、转移和操纵。但它也有自己的致命缺点：怕火。并且，迷心树妖没有脑子，最脆弱的本体和心脏都在树腔内部。]
[相比于一般情况，这只迷心树妖有些特殊。它拥有了自己的独立领域空间。虽然这个空间很小，但足以让藤蔓密集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很快，藤蔓密集的优势就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成百上千的丧尸挥动着爪子从天空中朝你袭来是什么场景？
陈书书脸都绿了，握着剑的手不断颤抖。敖大野整个瘫软，被沈诀拎着才没摔倒在地上。
褚小轩眼疾手快，整个人一缩躲进了桌子底下，大吼：“快找掩体！！！”
掩体？对！必须找掩体，不然这么多
丧尸光是压都能把他们压死……
陈书书额头冒汗，腿却如同灌铅难以动弹。
说到底他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常年生活在安全的城市，一遇到失控的情况很容易就会陷入“紧张性迟滞”的状态。
这时候，沈诀平静悦耳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像是闲聊家常般，“小哥哥，3.14159，打一无理数？”
这他妈哪还用想。
作为数学系在读大学生，陈书书条件反射性地大吼：“当然是π啊！！！！！！”
随着他的声音，一个巨大的符号π就从空中凝形降落，将三个人笼罩起来。
被藤蔓挥动过来的无数飞尸打在π的头上，马赛克飞溅。
[还能这样？]系统惊了。
沈诀很淡定：“引导异能我是专业的。”
别说陈书书只是个序列七异能者，就算是更高等级的异能者，需要协调抑制器的时候也得听着他的话一步步进行操作。
说起来，他和宗凛第一次见面，就是协助对方佩戴抑制器的时候。
宗凛是他遇到过需要佩戴最多抑制器的异能者，过程也最繁琐。
想想还很怀念。
召唤出这么一个大π，陈书书脸色有点白，弯着腰气喘吁吁。
一只近处的尸体想要从侧面突破，被沈诀一刀拍了回去。
褚小轩从桌子底下钻出一个头，望着沈诀的目光更加崇拜了，“大佬，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虽然有π当保护伞暂时阻隔了藤蔓的进攻，但现在他们被困领域空间内，进退维谷，这么呆下去肯定不是办法。
藤蔓仍然疯一样在头顶进攻着，异能构成的π开始摇摇欲坠。
陈书书脸色更白了，清晰感觉到异能正从体内不断流逝。
一般来说，序列八的异种，和序列七的异能者，两者对上胜算在五五开。况且陈书书还是个什么都不懂需要人引导的新手，“迷心树妖”却是个能够展开领域空间的特殊异种个体。buff叠起来后，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沈诀低头沉思。
作为蒋凡最重要的人，徐小琳的虚影会被安置在这里不会是偶然。
这一定是最接近迷心树妖本体核心的地方……
他忽然伸手拉开了面前无人的凳子。
只见凳子底下的地面，竟然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大洞！
刚才，头顶白炽灯的灯光太盛，凳子桌子投出的阴影过于浓郁，以普通人的视力，根本无法注意到凳子下有这么一个洞。
沈诀当机立断道：“跟着我。”
然后他就单手握刀，直接跳进了洞里。
[宿主你连犹豫都不犹豫一下吗！万一是陷阱怎么办？]系统惊呼，[您就不怕自己摔成肉泥吗？]
耳畔风声呼啸，身体呈现一种极端失重状态，心脏生理性地快速跳动着。
沈诀对这种感受觉得很新奇，他张
开双臂仔细感受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身体一晃，周围已经天转地转。
他回到了车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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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机械工厂，也不是巨大的办公区域。
而是原本的第十四节地铁车厢。
只不过，现在的地铁车厢变成了粗壮树干的内部。生锈泛红的钢铁和浓绿的树根融合在一起，形成光怪陆离的景象。
钢铁和植物中央坐着一个“人”。
说是人也不太恰当。
它上半身体还勉强能看出人形，下半身却是密密麻麻散入地表的树根，身上皮肤组织已经完全脱落，只露出布满树皮的外表，五官无法分辨，只能够看出它似乎在使劲仰着头。
[……恭喜您，找到了迷心树妖的本体。]系统吐出一口气。
[在树腔内，它无法使用藤蔓攻击，无法移动位置，就像是案板上待宰的羔羊。您现在尽可享受胜利的果实了。]
[事实上我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它好端端地要选择在自己的领域空间开一个洞？]
系统说话间，陈书书几人也从洞里掉了下来。
敖大野整个瘫在地上，抱住沈诀的大腿，泪流满面：“呜呜呜呜呜……妈妈我想回家……”
连续失重坠落几十秒的感觉是直升机蹦极都不会有的，对普通人来说实在太过于刺激了。
敖大野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下意识就往让自己有安全感的人上靠。
沈诀嫌弃地盯着他，甩了甩，没甩开。
还是陈书书看不过眼，把敖大野拖了开来，一边拖一边默念，自己是大学生，还年轻，耐受力强，就当坐了十次跳楼机，不会有大碍的……额，腿好软，好想吐。
褚小轩趴在地上脸色发白，颤巍巍朝沈诀竖起大拇指，“大佬不愧是……大佬……”说完就直接晕了过去。他恐高。
沈诀揉了揉眉心，抛下三个没用的同伴，拿着刀往树妖本体的位置走了过去。
树妖一动不动，只是瘫坐着，保持着45°仰望天空的姿势，明媚而忧伤。
“你在看你的妻子么？她在重病房，不在这里。”沈诀淡淡道。
[宿主，你和迷心树妖对话干什么？它堕化之后脑子里的褶皱都变成树皮了，不会思考，也不可能沟通的。]
系统的话音刚落，树妖嘴巴的部位就忽然裂开一条缝，干哑至极的嗓音从里面断断续续传出。
“……手机……帮我……给……”
.
大学城站，地面管控区。
一辆骚包的大红色敞篷汽车以火烧屁股的速度闯进了停车场，混在一大堆警备车和医护车里十分扎眼。
有城防所士兵过来检查，陈嘉华火急火燎地把手里的迷雾清扫中心的异能者证件一塞，又登记了好几个问题，确定是自愿前来支援的异能者，才被得以放行。
等一切搞完，再往旁边一瞧，副驾驶上哪里还有他家队长身影。
地铁站里一片忙乱。宗凛穿着大件黑色风衣，纽扣一路扣到最上，戴着兜帽，掩住了异于常人的手臂和外表，穿过地铁扶梯，跟着人流前往1号线站台。
同乘扶梯的一个实习医生注意到他，打量了他几眼，小声道：“您是过来协助城防所的异能者吗？”
宗凛不回答，他也不在意，而是好心劝说道：“这次的迷雾非常危险，如果您的异能等级不高的话，还是不要参与进来了，先回去吧。”
宗凛：“很危险？”
实习医生觉得他的声音有点耳熟，但没多想，道：“是啊。听说城防所先遣队的人已经折了不少了，而且，监测站里生命探测仪显示地铁里面的幸存者生还率现在还不到百分之三。真的太惨了。”
与此同时，扶梯口有一个偷溜进来的遇难者家属被士兵拦住，正在哭喊着放他进去。
士兵满脸同情，但也不得不拒绝道：“您伴侣的尸体感染严重，必须放在隔绝仓，没有办法让您见最后一面。等这边火化之后，会将骨灰交还给您的。”
他深深弯腰，正好对着家属和扶梯上的宗凛。
“请节哀顺变。”
宗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