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诀走进研究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暗。
史尘的办公室在研究院1区。
七年前，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就被“强制性”地签订了一份协议。
内容和当时研究院为宗凛制定的“伴侣计划”有关。
虽然协议里种种条款看上去很不公平——比如说“控制情绪,杜绝伴侣吵架的可能性”、“尽所能满足伴侣的要求”、“以安抚和满足对方为第一要义”等等。
但鉴于当时这位研究院院长的态度是不接受协议就别想出去，协议里面开出的每月精神抚恤金是他平时工资的三倍，并且保证宗凛日后的抑制器协调员优先是他——这样的条件下，沈诀还是在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事实上成为伴侣七年,他和宗凛从没有吵过架。
毕竟,他自己并不很了解愤怒、悲伤、埋怨等等的情绪的具体产生要件。
而宗凛的情绪则过分内敛，更多时候是由着他闹，配合他去尝试一些新奇的、好玩的、彼此未曾体验过的体验。就算有时候会很过火，也只是无奈敛眉,用手捏住他后颈喊停。
这么一想,沈诀还挺好奇宗凛和他吵架时候的样子。
对方到底会因为什么原因生气？
他一边想着，一边搭上透明悬浮电梯。
一区实验室负责的是外骨骼研究,机械电流和电焊的声音在走廊里不绝于耳。
和七区抑制剂研制中心一个个分隔开的办公室不一样，这里大部分的空间是开放式的，不同形态的外骨骼被放置在一个个展示柜里,研究员们在其间穿梭来去。
能够在一区工作的研究员,级别最低都是A级。这使得沈诀胸前的C级牌子有些格格不入,引起侧目。
“威力还差了点。”
“要不试试这样调整？”
“这么设计产生的反作用力太强了，你难道想要只局限给异能者佩戴吗？最初外骨骼的意义就是想让普通人也能有和异种对抗的力量！”
“但增加减震的话灵活性会受限——而且给异能者用怎么了,最后上战场的普通人能有几个？”
一群研究员聚在一起争吵探讨。
他们面前放置着一具漂亮的银色外骨骼，流畅的线条诠释着科技的美感。
沈诀打量着那具外骨骼,感觉到一点熟悉。
很快他就想起，这具银色外骨骼，和系统给他的【独立型外骨骼】初始时候形态有那么一两分相似。
就像是……雏形。
他在讨论的人群里面看到了柯西亚。金发卷毛的年轻人在一群秃头掉发、满脸黑眼圈的高级研究员里显得年轻得有些过分,但气势却一点不输，表情全然不像是平日在他面前那么乖巧懒散，手指拿着记录笔旋转着。
这时候，柯西亚也注意到了他，指尖的钢笔停了下来。
柯西亚从人群里挤出，走到他面前，向他打了声招呼，“沈哥？你怎么来这里了。
”
卷毛年轻人笑眯着眼睛，语气很温和?_[(，似乎那天他们在医院病房里的争吵没有发生过。
“院长叫我过来。”沈诀道。
柯西亚眨眨眼睛，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是吗，我还以为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呢。”
说着，他有些慵懒地舒展着一下脖颈，上面套着的金色颈环抑制器在灯光下闪烁光芒。
柯西亚：“可能是最近异能增长值有些迅速，我感觉抑制器不够协调了。沈哥，能麻烦你待会离开的时候可以帮我调整一下吗？”
沈诀淡淡道：“我今天赶时间。而且我最近都休假。如果你着急的话，可以明天预约别的协调员。”
柯西亚有些委屈道：“就稍微调整一下，应该不会费什么时间吧？我不想预约别人，你知道的，这几年我一直都是在你的实验室里进行调整，换别人我不习惯。”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沈诀转过身，就看到背后穿着白色研究服的高大男人，一双深灰色的眼瞳冷冷盯着他们。
是史尘。
柯西亚一下子就站直了身体，恭恭敬敬道。
“老师。”
史尘没回应他，而是看向沈诀，“你跟我来。”
院长办公室位于整座研究院的顶端。
也许是出于安全考虑，四面都是金属墙壁，没有窗，比起院长办公室，看起来更像是一座牢狱。
史尘的办公桌很大，上面堆积着各个区域提交上来的最新研究报告。数个电脑显示屏幕横接起来接近三米，像条长长的带鱼。
“坐。”史尘道。
沈诀坐到了他的对面。
“院长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么。”沈诀先开了口，“不能在电话里说？”
史尘从桌面上拿起了一叠资料，推到他面前。
“这个人，你应该认识。”
沈诀瞥了一眼。是林泽。
“我的心理医生。”他说着顿了顿，补充，“一个伪装成人类的异种，这次治疗中心迷雾的寄体。”
史尘点点头：“根据‘命运’序列异能者观测，他已经把你的身份泄露给了异种联盟。现在，你很危险。”
“危险？”沈诀挑了挑眉。
史尘直视着他，“你是宗凛的伴侣。我以为你应该有自知之明。”
“难道你还会怀疑是我将伴侣是宗凛的泄露给了林泽？”沈诀淡淡道，“院长，与其问我，还不如检查一下城市内部，是不是有什么不应该进来的东西混了进来。”
史尘沉默了一下，道：“这件事城里已经在查。但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该明白，你现在的性命关乎你的伴侣。他很在乎你。”
为了沈诀，宗凛已经多次直接反抗研究院的命令。
无论是拒绝SCB-03的注射，还是拒绝以最高效的方式解决林泽。
守护者不再纯粹
，有了牵绊的人。
史尘曾经拒绝一切不受控制的事情，试图将一切有条理地运转。
而宗凛却是偏偏最不安定的因素。
现在，拥有控制这不安定因素可能性的人，就在他面前。
沈诀唇角翘了翘，“我知道。”
史尘指节敲击着桌面。
一段漫长的沉默，他似乎在斟酌和做着决定。
许久，他开口：
“从现在开始，为了你的人身安全，城市将会对你实行特殊保护措施。”
“在异种潜伏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之前，你必须减少与任何可能具备危险的人员接触。七区协调员的工作暂停，我会将你暂时调到第一区，但你主要工作依然是为宗凛进行抑制器协调。”
“我已经让人给你配备独立的实验室。至于你现在居住的宿舍，会换成特殊保护区域高级宿舍。这是房间卡。你出去之后，尽快完成工作和宿舍的交接。”
“在宗凛休假期间，你陪着他一起，尽量不要离开他的视线范围。除此之外，在宗凛出任务时，研究院会有特派异能者对你进行保护。”
说着，史尘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然后反推到沈诀的面前。
合金盒子里面是一管深红色的针剂。针筒的玻璃在白炽灯下流淌着冰冷的光，上面刻着黑色“SCB-03”的字样。
史尘道：“这件东西，随身携带。”
“在宗凛彻底失控，而你确定无法安抚的时候，就把这管针剂打进他的身体。”
“针剂有副作用。但他同意把选择权交给你。”
沈诀凝视着那只盒子，片刻道：“他回来了？”
史尘点头，道：“他在你的实验室等你。”
.
宗凛确实在实验室。
他刚完成了核心收回的任务，从野外回来，身上的异能还没有完全平复，滋生的白骨在手臂上纠缠。
沈诀端着抑制器托盘走进实验室。
这间被史尘分配给他的一区实验室，位于一区七层，是这一层里仅有的几间独立实验室之一。
里面设备都很新，甚至还配备了整套特殊合金制造的手术刀——这种能够割破序列二异能者骨甲的武器，材料和造价极其昂贵，之前整个七区都只有一把。
之前的抑制器虽然因为故障而报废，但新的抑制器也早就已经制作好。
只不过因为宗凛被未知异能“概率锁定”的问题，导致迟迟不能完成佩戴。
不过现在，问题现在显然已经解决了。
沈诀想到自己之前遇到的血红射线。
敢把手伸到他的命运轨迹中，对方想必已付出了代价。
这一回的抑制器佩戴，和上次不一样，宗凛是清醒的。
在他进来之前，为了效率，对方已经乖乖把该脱的都脱了——连同黑色长裤。
宗凛坐在手术台上，苍冷的白发垂落。手术灯照射在
他的身体上，线条完美的肌肉流淌光华。
这样一具充满了力与美的身体。
小诀。宗凛喊他。
耳钉。戒指。臂环。腿环。颈环。
沈诀动作熟练?[(，干脆利落，一整套多功能手术刀让他的技术更上一层楼。
在最后的枪灰色颈环戴到对方脖子上的时候，沈诀低头欣赏一会，忍不住俯身过去，咬了咬对方喉结，道。
“果然，这个颜色很适合你。”
抑制器产生的磁场和异能感染源相互抵消，一直强行控制的肌肉放松了一些。宗凛抬手环抱住他的腰，柔软的白色发丝在他颈部轻蹭，声音沙哑道：“我们现在……回家？”
沈诀道：“还得先交接一些事情。”
他原本在七区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不多，回去只拿了一些还没看完的书，又把电脑里还没处理完的异能者资料复制了一份交给许教授。
许教授对他的借调感到十分不舍，毕竟是自己手底下患者满意度最高的协调员。可惜这是研究院最上级下发的安排，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于是只能忍痛告别。
书很重，宗凛帮他拿着，他们回去沈诀原本的宿舍。
C级研究院的宿舍并不大，但该有的都有，环境还好。
只不过……明明是沈诀住了七年的地方，却没有什么人住的气息。
被子整整齐齐地叠着，小厨房完全没有开过火的迹象，冰箱什么东西都没有。桌子上除了一个杯子，就空空荡荡。
因而东西收拾得也格外地快，十分钟不到，沈诀搬起一个箱子，朝宗凛点点头。
宗凛：“就这么多？”
“就这么多。”沈诀道。
宗凛抿了抿唇。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三百天都是在野外执行任务。
虽然沈诀从来不对此多说什么，但他并不是不觉得亏欠。
现在看到沈诀宿舍，更觉复杂难言。
沈诀平时一个人住在这里，会有多寂寞？
出来的时候，沈诀意外碰到了史蒂文。
“你……”史蒂文眼睛大睁，看了眼抱着箱子的沈诀，又看了一眼抱着书的宗凛，“你们……这是？”
他当然认识宗凛。这位电视上声名赫赫城市的大英雄。他穷尽一生仰望并想要成为的存在。
“他来帮我忙。”沈诀道，没有多做解释，“你这是刚吃完饭回来？”
“对啊。今天食堂的溜肉段很新鲜。”史蒂文咂咂嘴道，“你们搬这些东西，是要干嘛？”
“搬宿舍。”沈诀道。
史蒂文有些疑惑：“为什么好好的要搬宿舍？你不是在休假吗？”
“我被调一区了。”沈诀平静道。
史蒂文愣住了。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是吗……”
他似乎努力想要扯起嘴角露出个恭喜的笑容，但到底不太成功。最终僵硬道：
“
兄弟飞黄腾达了，以后也不要忘记我啊！”
沈诀奇怪地看他一眼，“我记忆力很好。”不会随便忘记人。
史蒂文一噎，打了个哈哈道：“好了好了，天也不早了，我也不打搅你了，你们继续，继续，快搬宿舍吧。”
说完就匆匆走回了房间，连就站在旁边的宗凛也没有注意了。
“他就是你之前说一起吃饭的朋友吗？”宗凛问。
沈诀点头，“他叫史蒂文。”
两个人去往特殊区域的高级宿舍。
高级宿舍比原先的大了十多倍，配套设施齐全，看上去和酒店豪华总统套房无疑。
“还挺大的。”沈诀说。
宗凛低头看向他。
沈诀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并没有感到欣喜，也没有不满意。
似乎小的宿舍，和大的宿舍，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
把东西放好之后，两个人回家。
回家之前，沈诀拉着宗凛的手，先去超市里把没来得及买的菜给买了。
羊肉昨天刚刚吃过，在沈诀的斟酌之下，这次买的是鹿肉。
鹿肉的纹理漂亮。经过腌制和铁板烧烤后放在餐盘，摆上芦笋，色泽美妙，香气扑鼻。
炖的是奶油蘑菇汤，浓白的汤汁散发出诱人的香甜。
宗凛看着沈诀在厨房忙碌的背影，觉得再没有比这里更让人觉得眷念的地方了。
餐桌上摆着花瓶，是沈诀回来的时候，顺手把在超市买的鲜花给插上了。
厨房里的围裙是两条，此时一条正系在沈诀腰上，一条系在他身上。
放在橱柜的杯子是情侣款。触目所及，到处是沈诀布置过的痕迹。
和沈诀住了七年仍空空荡荡的宿舍相比，这里虽然对方住的时间更少，却似乎到处都是“家”的味道。
“你难得回家，得多补补身体。”
等到吃饭的时候，沈诀说得很认真。
宗凛觉得他说得对，低头默默吃了两大块鹿肉。并喝一碗汤。
鹿肉的效果发挥得比羊肉还迅速。
洗碗的时候，宗凛就觉得有火在烧。
他低头快速把碗洗完，又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沈诀已经在床上。
房间灯光昏沉暧昧，青年趴在床上玩手机，被子半盖，黑发流淌过赤-裸白皙的背。上面昨日留下的痕迹还未消退，星星点点，如红梅落雪。
“过来。”沈诀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