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高玉容定了定神,提裙跪了下去,对皇后说:“娘娘,臣女不才,恐不能承此大恩。”
言下之意就是:这个太子,我不嫁了!
皇后听了面色凝重,明显很是不悦。
她并不想选高玉容,皇后心里的人选是卢平月,那是卢家本家人。
卢平月是皇后看着长大的,皇后能拿捏的住她,而且卢平月的父亲是右威卫大将军,巩固皇后的地位大有助益。
可皇帝不这么想。
藩镇割据,内外不稳,皇帝继位期间发生了好几次刺杀和叛乱,包藏祸心的人太多了。
皇帝最害怕结党营私,大权旁落,所以那些世家贵族的女儿都不在考虑范围之类。
刚好发生了高玉容落水事件,皇帝干脆选择了永安侯府。
看中的就是侯府不结党,不站队。
虽然皇后的盘算落空了,但转念一想,高玉容也不是不行。
永安侯府出了名的不务正业,说好听是没有野心,说难听是一家子草包。
端详高玉容,浑身上下充满了清澈的愚蠢,在皇后眼里,她就是个美丽的笨蛋。
要拿捏高玉容,对皇后来说,更不在话下。
本来今天是要试探高玉容的口风,没想到她搞这么一出,搞得皇后下不来台。
高玉容看出皇后不高兴,心里咯噔一下,要知道,这个婆婆可不好对付,甚至可以说极难伺候。
前世高玉容如愿嫁给顾珣,本以为等待她的是甜蜜幸福的生活,可人前温文尔雅的顾珣,婚后却表现得高傲疏离。
顾珣也听信了谣言,真以为高玉容故意设计落水事件,很长一段时间故意疏远她,待高玉容极为冷淡。
每天天还没亮,顾珣就已经去崇文馆念书,直到晚上才会出现。
而高玉容不能闲着,女官们会为她梳妆打扮,进宫去聆听皇后的教导。
不论是行走坐卧,还是穿衣吃饭,又或者是读书写字,谈论说话,各个方面皇后都能挑出错误。
皇后自己不必开口,仅一个眼神,身旁的女官就会站出来,代为训斥。
一天下来,高玉容回去还要面对顾珣冷言冷语。
美好的幻想在现实面前碎了一地。
有时高玉容向顾珣诉苦,顾珣只会说这是太子妃的职责,要想成为一国之母,就是吃别人所不能吃的苦。
可苦是什么好东西吗?为什么一定要吃呢。
高玉容时常委屈地想,她想嫁给顾珣做太子妃,是想过更加无忧无虑的日子,更加舒服自在的日子,更加备受宠爱的日子。
后来想想,顾珣对她公事公办,冷冷淡淡,甚至不听高玉容的解释,始终对她存有芥蒂,并非顾珣天然如此,他也有一颗温暖柔软的心。
可惜暖不是高玉容罢了。
回忆到这里,高玉容鼻子眼睛都酸酸的,那股委屈的劲儿又上来。
皇后被高玉容打断,怔了一怔。未几,还是将潜溪绯递给高玉容。
高玉容不敢接,连退两步。
皇后生气了,“高玉容,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要不识好歹。”
难道想要抗旨不成?
她哪里敢抗旨啊,高玉容回忆前世,叛军杀进长安的时候,皇后娘娘不论如何都不肯离开,疯癫之下居然放火烧了大明宫,想要宫女太监们给她陪葬。
高玉容差点就烧死在里面,万幸顾珣把她救了出来。
光想想,高玉容的肝儿都直打颤。
别家儿媳妇大不了贴钱,皇家儿媳妇搞不好得贴命啊。
她跪在地上,委屈巴巴地说:“臣女感激太子殿下舍命相救,大恩大德臣女谨记一辈子,可太子殿下另有所爱,臣女不能抛鸾拆凤啊。”
听到这里,皇后眉头都皱到了一起,“你胡言乱语说些什么呢。”
为了不让大家太关注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注意力。
高玉容指了指站在人群后面的那个女子,“沐阳县君,她不是太子心中所爱吗。”
谁都没有注意到冯嫣,直至高玉容伸手一指,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这位县君。
冯嫣的手绞着手帕,无助地抖了一下,神情是她擅长的无辜柔弱,一双秋瞳时时刻刻蕴着盈盈水光,更显得她楚楚可怜。
冯嫣还没说话,高玉容补充道:“县君的荷包里还有太子殿下相赠的玉佩呢。”
皇后质问的眼神射向冯嫣,冯嫣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用袖子遮住了腰间的丝线荷包。
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看来高玉容说的事真的了。
皇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冯嫣这个沐阳县君是皇帝封的,她本是太子乳母的女儿。
乳母在某次刺杀之中以身保护了年幼的顾珣。
为彰显天恩,奖赏忠良,乳母全家都加官进爵,儿子赐国姓,女儿则为太子义妹,封为县君,接入宫中抚养。
这是皇帝的旨意,皇后不好反驳,但她对冯嫣没什么好态度。
因为相传乳母和皇帝有首尾,皇后曾有几次看到皇帝出入乳母的住所。
那乳母已死得透透的,这便就罢了,现在她女儿又来勾引太子,皇后脸色发紫,话都说不出来,顿了许久,略客套两句,就推脱身体不适,叫各家散了。
临走时,皇后身边两个铁面女官把冯嫣架着去了皇后所居的集仙殿。
看来皇后要发威了。
冯嫣紧紧拽着她那个荷包,幽幽地看了高玉容一眼。
仿佛不相信,那荷包里有玉佩这么私密的事情,高玉容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冯嫣自己的说的。
前世,顾珣将孀居的冯嫣接到身边,交给高玉容照管。
可那会高玉容自己都躺在病榻上,整日昏昏沉沉。
冯嫣坐在榻边,从荷包里拿出那块羊脂玉佩,对高玉容说:“姐姐你看...”
高玉容顺着她的话头瞧去,是块极好的羊脂玉,就像顾珣一样温润妥帖,嘴角永远带着和煦的笑意。
冯嫣摩挲着玉佩,在高玉容耳边轻声道:“这是太子殿下给我的,是他的贴身之物,已经很多年了。”
说话间冯嫣抚摸自己的肚子,高玉容定睛一瞧,她的小腹居然微微隆起,俨然是怀有身孕了!
原来在高玉容缠绵病榻的时候,顾珣与冯嫣早已珠胎暗结!
高玉容因余毒未清,到此时再也撑不住,哇地一口,宫女拿着灯照地一瞧,地上红黑一团血。
之后,顾珣便不让冯嫣进高玉容的寝殿,可高玉容下不来床,也出不去,不知道冯嫣和顾珣在外面做什么。
缥缈的记忆里,高玉容只能歪斜斜靠在软枕上,对着那盏昏黄的宫灯,默默流泪。
冯嫣被皇后叫走,众人暗地里讨论,以皇后那个脾气够冯嫣喝一壶的了。
有人说:“难道太子殿下真与她有私情?”
“看冯县君那表情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怎么是她,虽说高女君我不服气,可她好歹出身高贵,容颜无双。沐阳这半吊子的县君如何能配得上殿下?!”
“看冯嫣平日默不作声,谨小慎微的样子,没想到暗地里居然有这样活络的心思。太子真是瞎了眼。”
卢平月听到这里,重重咳嗽了两声,压低声音教训她们:“说什么呢。关太子殿下什么事,说不定是冯嫣自作多情呢。”
卢平月在圈中有些分量,大家都不敢再闲话。
皇后娘娘都走了,各人自觉没趣也就渐渐散了。
卢平月抬眼去瞧高玉容,哪还有影儿,早走了。
没半天的功夫,清辉阁赏花宴上的事就传到了东宫。
内侍省常侍,宦官仇朝忠跟随太子殿下多年,可谓心腹,今次也是小黄门将消息传给他,再由仇朝忠进内殿禀报顾珣。
“听说皇后娘娘在清辉阁宴请各家贵女,像是物色好了太子妃的人选。”
隔着漆画飞鸟围屏,博山炉中飘出淡淡清香,一把清冽醇厚的声音传来,“如何?”
仇朝忠在外侍立,声音不可谓不恭敬,“说是选中了永安侯家的二小姐。”
围屏那头静默了一会儿,而后传来纸笔翻叠之声,“她答应了吧?”
仇朝忠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顾珣说的那个“她”,是指高玉容。
“这个......”仇朝忠有些为难,把那几个词在口中倒腾几遍,才咂摸出比较和软的语调,“高女君她许是年纪小,不懂事...”
“怎么?”
顾珣手中的狼毫搁在了紫砂笔托上,等仇朝忠接着往下说。
仇朝忠心一横,反正太子早晚会知道的,仇朝忠道:“高女君她拒绝了。”
等了片刻,围屏后面没动静,仇朝忠正欲上前一步,看看情况,没想到顾珣绕过屏风转了出来。
一身月白博袖宽袍上绣雨后青竹,玉带束腰,一只素簪挽发于头顶,身姿挺拔,丰神俊朗,真应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卢平月还未及通报就疾步进殿,瞧见这场景,脚下呆住,没开口先红了脸,难怪那么多名门闺秀为顾珣神魂颠倒。
稍缓了缓,卢平月迫不及待地告状:“表哥,那高玉容很不识好歹,天大的恩典居然拒不肯接。”
皇后母家同为范阳卢氏,卢平月时常这般与顾珣套近乎,他已成习惯。
卢平月要上前亲昵地挽着顾珣的手臂,顾珣给了仇朝忠一个眼神,后者上前堆起笑脸将人请到一旁坐下。
卢平月不乐意地撇嘴,趾高气昂地嗔了仇朝忠这太监一眼,转头对顾珣道:“殿下你猜高玉容怎么说的?”
顾珣已然端坐在案几一侧,自己动手点燃风炉,温声道:“她怎么说的?”
“她说殿下与沐阳县君有私情!”
顾珣身形一顿,眉头微皱起。
卢平月语气极快,说话跟连珠炮似的,不等顾珣细问,她忙忙补充:“想来是高玉容偶然看到的,冯嫣那丫头居然有一块殿下的玉佩。”
东宫尤其是太子之物都有定式,常在宫中行走的人稍加判断就能瞧出。
卢平月长呼一声,颇为不甘心,“表哥,你的玉佩怎么在冯嫣手上?莫不真是你送给她的?”
她方才还信誓旦旦称太子不可能与冯嫣有意,但还是心虚,等人都散了,卢平月特意跑一趟东宫,到这里要个准确的答案。
只见顾珣沉默不语,转而笑了,“......大约是小时候还玩在一块时随手放的。”
冯嫣八岁就进宫,和其他贵族子弟一样,是皇子公主们的玩伴。
年纪小时不在意,错拿东西是常有的事。
这样讲卢平月放下心来,扶着胸口长舒一口气,“我就说嘛,殿下哪能看上冯嫣丫头。倒是高女君欲拒还迎的,不知搞什么名堂,为了争太子表哥,都能假装落水,不知还能做出什么事来,真是不是羞耻。”
仇朝忠一直在旁侍奉,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女君说的是前两个月,宫里赏灯之时,悠然亭落水的事吗?”
卢平月点点头,“那么多人都没事,怎么偏高玉容脚滑了一下。我跟他们说,高玉容就是看殿下宽厚仁义,才赌这一把。她——”
“平月——”
顾珣扬起脸来,嘴角带着笑意,“两月以来宫中有些流言蜚语,都是出自你之口吗?”
卢平月愣在原地,见仇朝忠脸上有得意之色,方才转过神,这宦官在套话。
“不是,殿下,你听我解释。”
顾珣抬了抬手,卢平月闭上了嘴。
“平月,孤心里已有判断,高氏不是故意落水,日后不要乱说话了。”
卢平月嘟着嘴,还要说什么,顾珣打量天光,声音愈发温和,“天色已晚,宫门要关了,快些回家吧。”
顾珣态度始终那样温柔有礼,如沐春风,卢平月甚至没见过他发脾气。
可太子到底是半君,自然天威厚重,卢平月不敢造次。
卢平月本是来告状的,谁曾想吃了个哑巴亏,顾珣竟向着高玉容,不仅替人澄清,还不许再传闲话。
卢平月自讨了个没趣,顿感胸闷气短,草草行了礼,出宫而去。
再说高玉容乘车回家,还未见进门便察觉今日气氛不对。
侯府诸门紧闭,家仆婢女屏气凝神,各院严阵以待,与平日松快散漫的氛围天差地别。
还未换衣,母亲韦氏迎上前来。
“娘,今日有客吗?”
韦氏竖起指头示意噤声,又神神秘秘地指了指东花厅,一脸讳莫如深。
“谁啊?”
这么可怕吗?
韦氏这般,倒让高玉容更加好奇了。
韦氏招手,高玉容拂过耳去。
“......中山王,顾云景。”
是他!
高玉容大惊失色。
他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以后应该都是每天下午六点更新~
这篇的女鹅是君若无情我便休,打脸不着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