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花园里芬芳无边,香气四溢,各色花草争奇斗艳,让人应接不暇。
婢女们穿着黄绿相间的襦裙在花园中忙碌,她们都按照高玉容的指示为那些花草修建、施肥,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而高玉容用襻膊将袖子挽起,一只手拿着银剪刀,一只拿着剪下来的枝叶,人望着一处发呆,不知道神游到哪里了。
画梅对身旁的描竹说:“女君从见了东宫来使后就这样了,好几天了。”
描竹道:“是啊,人总是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难道不喜欢太子殿下送的礼物?”
“我觉得那套玉梳很好看啊。”
画梅摇头,“可是女君有很多套玉梳了,都是名家之手,女君更喜欢金器呢。”
描竹咬指:“那我就不知道了。”
两个丫头正说着,高玉容突然哀叹一声,将剪子和海棠一同抛下,捂脸哀呼:“我要死了。”
画梅大惊,“女君何出此言。”
自从高玉容见了仇朝忠,她的脑子里一直浮现出前世临死时的场景,不分白天黑夜,始终萦绕在脑海中,阴魂不散。
她还记得,两个小太监将托盘中白绫缓缓展开......
白绫缠绕在脖子上,越拉越紧,越拉越紧,眼前的事物模糊。
形形色色的人再面前闪过,高玉容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抓不住,最后她的手渐渐失去气力,再也抬不起来.....
灵武行宫承香殿中一片狼藉,鲜花散落,高玉容倒在锦簇花团之上,星眸中还含有泪意。
仇尽忠发出诡异可怖的笑容,他抬脚将高玉容精心培育的那几株潜溪绯踩在脚下,碾碎成尘。
高玉容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一滴泪珠划过脸颊,朱唇雪面,美得令人心惊......
仇朝忠进宫四十余年,先后伺候了皇帝和太子,是天家近臣。
因叛乱诸多,皇帝很难再相信那些王公大臣,反而对仇朝忠这类深宫太监委以重任。
皇帝觉得太监是奴才,没有世家背景,他们的权利都来自于皇帝施舍,肯定会效忠帝王。
前世,顾云景的军队攻破潼关,长安待不下去匆匆出逃时,仇朝忠成了神策军首领。
在逃亡的路上,仇朝忠几次错误的决定,折损了许多将士,他却将罪名和过失都推给其他人。
前世的高玉容虽然不喜欢这个人,但她向来不理也不懂政事,本以为这些争斗与自己很远。
可她为顾珣中毒之后,身子虚弱,需要千年灵芝、人参等药进补,然这些药都先送到了仇朝忠的手中。
高玉容对顾珣撒娇抱怨了几次,还记得顾珣那时面色阴郁,沉声说:“孤自有安排。”
不知顾珣心思如何,他会怎么安排,他什么时候能不被仇朝忠等人掣肘,反正顾珣从来不对高玉容言明。
怎奈那些话怎么传到了仇朝忠的耳朵里,他从此怀恨在心。
终于趁顾珣前往温泉别苑时,对高玉容痛下杀手。
按道理,仇朝忠亲手杀了高玉容,她应该心有怨恨才是。
但她一点也不想报仇,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些人。
高玉容曾经最喜欢繁华热闹,该经历过的大起大落,她前世都经历了。
最后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这辈子,她终于体会到平淡如水的好处,人活着是最重要的,若是不能活着,有再多好看的衣服,再精美的首饰,都无用武之地了。
回想起这些,高玉容打了个寒颤,那套玉梳仿佛是一道催命符,叫人如何能收下。
高玉容百般推辞,仇朝忠那会儿脸上已有不悦,眼神居然阴鸷起来,一如前世杀人时的恐怖。
看到这样的表情,吓得高玉容忙乖乖收下,而后丢进库房,再不肯打开来开。
“我要死了。”
高玉容呜呜咽咽,她心想再待在长安,是真的要死的。
顾云景一旦反叛,各地揭竿而起,中原再无宁日。
究竟哪里才是安稳平静的所在。
高玉容起身跑到永安侯的书房,从乌木雕花书架上翻出一张大兴的舆图,将其铺在地上。
高玉容比对着前世的记忆,仔细在舆图上查找,希望找出一片没有战乱没有杀戮的地方。
令人绝望的是,查找了大半个时辰,都没有找到。
不论如何都躲不过的灾难,让人如何不绝望。
——
另一边,仇朝忠办好了差事,回东宫复命。
正巧羽林卫将军宋鸣也在东宫,这位小将军与另一位郎君曾是太子伴读,前几年两个郎君被任命正式官职,一位下放至地方,宋鸣就留在了皇城,做了羽林卫将军,负责戍卫皇宫安全。
仇朝忠进去,宋鸣结束了与顾珣的谈话,两人互相见过,宋鸣抱拳离开。
仇朝忠赞许:“宋将军真是仪表堂堂,越发有大将风范了。”
顾珣笑道:“再锻炼几年,孤打算派他去前线,待立下一二件战功,回朝就更有底气了。”
仇朝忠拱手:“那他将会成为殿下的左膀右臂,先要恭喜殿下了。”
顾珣摇了摇头,他一向矜持含蓄,是个极有涵养的君子。
即便仇朝忠的话有些出格,顾珣并未责怪他,而是问他所为何事而来。
仇朝忠将如何在锦绣阁中遇到高卢两位女君,如何替换买下玉梳,如何送到侯府说了一遍。
至于高玉容本来拒不肯收的事,仇朝忠按下不表,既然东西已经送出去,何必再横生枝节。
顾珣听完,得知本来想送的玉蝉金雀换成了其他,沉默许久,然后笑对仇朝忠道:“常侍倒是会自作主张。”
本来仇朝忠忙前忙后,已很是困乏,此时所有倦怠之意一扫而空。
顾珣依旧是笑着的,但仇朝忠却在他的笑意中看出来了森森寒气。
他跪倒在地,解释道:“实在是卢女君购买在前,奴总不能以东宫之名抢了过来,所以....”
“孤并无他意。”顾珣起身伸手将仇朝忠扶起来,反倒温声安慰他,“不过是送人而已,金玉没有分别,常侍跑了几天想必累了,回去歇息吧。”
仇朝忠看着顾珣,心中忐忑,觉得摸不准这位主子了。
喜怒不行于色,太子竟比皇帝做的还好。
仇朝忠默默点头,正要离去,思忖半晌,还是开口:“还有一事,奴不知该不该说。”
“常侍请讲。”
仇朝忠便将中山王顾云景出现在锦绣阁一事告知,他道:“看起来,中山王是与高女君同行。不知他们二人为何会在一起,之前中山王遇袭也是在永安侯府,莫非他对高女君.....”
顾珣笑道:“皇叔这两天送了几株姚黄牡丹进宫,给父皇和几位老太妃,想来是去永安侯府淘换宝贝去了。至于高女君,八成是偶遇巧合。”
仇朝忠觉得顾珣很有信心拿下高玉容,即便高玉容现在有些抵触,但顾珣始终觉得她不过是在闹脾气,胜券在握的感觉。
女人嘛,多哄一哄就好了。
“也是,应该是奴想多了。”
仇朝忠叩首退下。
而顾珣站在原地,静了很久很久,待小宫女进来剪烛花,顾珣还站在原地,光影移动,他整个人已经埋没在阴影之中了。
小宫女惊呼一声,看清了顾珣的脸后立马跪了下去。
“无事。”
顾珣走出阴影,脸上换上了和煦的笑意,“起身吧。”
小宫女瑟瑟发抖,半天没站起来,顾珣开口道:“怎么?你不听话?”
“不,不敢,奴这就,这就起来。”小宫女挣扎站起,迅速剪完了殿内各处烛花,匆匆逃离了出去。
她心口怦怦直跳,喘不过气来,她没敢跟旁的任何人说,今晚的太子殿下和平常大不一样。
——
再说那宋鸣从东宫出来之后,在太液池旁遇到了冯嫣。
他身后的侍卫正欲上前拜见县君,被宋鸣拦住,但见冯嫣在水边站了一会儿,翩然远去。
侍卫指着水面,小声道:“将军你看。”
宋鸣瞧去,但见一阵风吹来,水边杨柳浮动,将冯嫣倒影拂起涟漪,那景象如梦如幻,让人痴迷。
侍卫道:“沐阳县君看着的,好像是东宫的方向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宋鸣心里一下生出许多失落,他收起混乱的遐思,咳嗽了一声,吩咐道:“走吧,去其他地方巡逻吧。”
今夜,也许宋鸣会失眠了。
而失眠的不止宋鸣一人。
中山王府宅,后院静思堂中,曹大观急的团团转,汗出如浆,恨不得冲到内室去。
内室中顾云景□□音低低传来,与此同时,还有金器碰撞之声。
各种杂声此起彼伏,曹大观安耐不住,他大步往内室方向走,正到幔帐前。
幔帐突然撕裂,锋利的刀尖从曹大观的鼻尖划过,再进一寸就要砍到曹大观的脸上。
好险!
曹大观急忙后退,在那一霎,幔帐四分五裂,顾云景披头散发撞了出来,双眼赤红,额角扎满了银针,脸上脖子上青筋爆裂,像是从地狱里爬起来的厉鬼,形状十分可怖。
饶是曹大观经历战场,看惯了生离死伤,还是会心惊肉跳。
顾云景中紧握一把长剑,胡乱挥舞,所到之处,座椅板凳七倒八歪,杯盘瓶碟四分五裂。
他不停地大喊大叫,行动疯狂又踉跄,看起来非常痛苦。
曹大观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才好。
楚客跟着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银针,他冲曹大观喊道:“快!按住王爷!别让他出去伤人!”
作者有话要说:更了!
太子殿下也是重生的(应该不算剧透吧
至于皇叔,他有病(字面意思,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