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珣道:“此人将薛哲引到长安,又躲在幕后操纵,薛哲事败后毫不犹豫地杀人灭口,实在是居心叵测,胆大包天。”
永安侯倒吸一口凉气,“这到底是何人?!”
沈承摇头,“查到这里线索就断了,眼下唯有查抄卢大将军府,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又商议了一些其他事,忙到夜幕降临,永安侯才告辞回府。
临行前,永安侯向顾珣下了拜帖,欲要三天之后携女前往东宫拜谢,顾珣笑了笑:“孤没做什么,全凭皇叔机敏决断。”
永安侯一时语塞,结结巴巴道:“臣,臣并非对太子不敬,先去拜见中山王.....”
“这是应当的,皇叔有伤在身,又是长辈,既然先去拜会,于情于理再合适不过。侯爷快莫自责。”
这番话真是说到了永安侯的心坎上,那样温和熨帖,每句话都是在为他人着想。
永安侯看顾珣的表情,果然还是那般诚恳真挚,令人如沐春风。既然顾珣都这么说了他放下心来,轻松回府了。
待顾珣从京兆府出来,仇朝忠上前迎他坐上车辇。顾珣走上前定在车辇前停下脚步。
仇朝忠不解:“殿下怎么了?”
顾珣直挺背脊,平静开口:“常侍,如今规矩到底是懈怠了。”
仇朝忠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原来完整的礼仪是太监半蹲下来,以背为脚蹬伺候太子登上车辇的。
但顾珣一向随和,爱惜下人,免了这个规矩。
多少年了,仇朝忠从未放低姿态以背为凳过。
今儿不知谁惹着太子殿下了,气性居然这么大。仇朝忠都做到司宫台常侍,皇帝的亲信,宫里的老人还要做这样的事吗?
仇朝忠拉不下这个脸,他可是看着太子长大的,若不是底下没根,怎么也混个公侯王爵当当。
或许真是因为顾珣对他太好太敬太信任,以至于仇朝忠把自己的奴才的事实都忘了,才有了前世胆敢以神策军要挟君上的违逆之举。
正当他犹豫之时,一个小太监上前主动跪下,上顾珣踩踏。
但顾珣不为所动,依旧等着仇朝忠,后者瞥见顾珣面色冷峻,薄唇紧抿,似有极大不悦。
仇朝忠不得不撩起长袍掖在腰间,跪在地上,恭敬呼道:“恭迎殿下回宫。”
半晌,仇朝忠跪得膝盖发麻了,顾珣才终于踩上来,弯腰进了车帘,幔帐放下来的一瞬,仇朝忠见顾珣仍旧背脊挺直,目光炯炯。
仇朝忠折了脸面,心内着实不忿,可又不敢表现出来,好像眼前这位太子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几天之后,长安刮起一阵腥风血雨,右威卫大将军府被查抄,不光是私藏重犯,还牵连出卢盛收受巨额贿赂,联络地方军将,结党营私的事实。
皇帝看到京兆府、刑部和大理寺的会审的结果之后,大为震怒,下令将卢盛正法,其余家眷全部流放岭南。
这惊天大案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前一刻,卢平月还在曲江与人泛舟,下一刻枷锁就带在了头上。
这些都是画梅告诉高玉容的,她出去买一趟胭脂,打探的清清楚楚,叙述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没想到是卢家女君造谣与小姐与中山王之间的关系,害的小姐遭此劫难。卢女君在被抓之前,还在席上与人诽谤小姐呢!”
画梅叉腰,愤愤不平:“她说你被人劫掠而去,与那薛贼待了一晚,天知道发生了什么。说不定小姐你已经被薛贼玷污,非完璧之身。听得实在是气愤气恼,幸好卢平月被下进了监牢,不然我真恨不得撕烂她的嘴。”
画梅气得秀眉倒竖,高玉容却听得胆战心惊。
她以为自己与卢平月的恩怨无非就是今天你抢了我的胭脂,明天我抢了你的珠钗,不过是女儿家的小打小闹。
没想到小打小闹随着年岁的增长,变成了货真价实的仇恨。
若非卢家不倒,那卢平月这信口雌黄,随意辱没高玉容的名声,真叫人牙根痒痒,三人成虎,高玉容要一辈子背负这幢丑事。
又若非卢家不倒,卢平月大约还要像前世一样,在长安城破之时,在他爹突然反叛,命人抓住高玉容,拿烧红的烙铁去烫高玉容的脸,企图让她毁容,这样才能以解心头恨。
前世若不是高玉容侥幸逃脱,怕就死在卢平月手上了。
而这一世,卢盛的筹谋提前事发,现已经砍头伏诛,卢家于军中深根被拔,便再无有反叛之可能了。
未来群雄割据霍乱朝政的危机就这么解决了一个。
没想到抓了一个薛哲,居然还能带出一个卢盛。
未来就这么悄悄发生变化了。
高玉容捧着书一页都没看进去,画梅递过来过两天进宫的单子,上面列了要给东宫的礼物,韦氏叫高玉容参详参详。
高玉容看到清单上的顾渚紫笋,她不假思索提笔划去,道:“太子不喜欢喝紫笋茶,他喜欢喝洪州西山的白露茶,记得拿琉璃盏配。”
话说完高玉容自己都愣住了,提起的毛笔一下顿住,顾珣的那些喜好都印在脑海里了,一时半刻她忘记不了。
高玉容心思烦乱,丢下笔自去睡了。
几天之后,顾珣到集仙殿问安,恰好遇见皇后大发雷霆。
皇后见太子来了,质问自己的儿子:“为何卢家被查之前太子不先告诉本宫!”
顾珣反问:“告诉母后,有用吗?”
皇后娥眉倒竖,怒道:“怎么没用?起码你我还可以筹划筹划,不叫大将军府败的这么难看。”
顾珣摇头,“母后,卢盛贪腐数额之大,触目惊心,况且他还与地方有诸多联系,那些军官都为他马首是瞻。这么明目张胆的罗织党羽,孩儿不知还怎么筹划。”
皇后直呼顾珣糊涂,“你这不是折自己的羽翼吗?卢家是你的母家,日后......”
皇后放低了声音,小声道:“他日你荣登大宝,他们就是你的助力啊。”
“是孤的助力还是孤的绊脚石?”
顾珣如此反问,皇后倒是一愣,顾珣继续道:“卢盛等人图谋不轨,图的不就是大兴的江山?日后他们兴许欺负孤年轻,会更加肆无忌惮,举兵造反也未可知。”
“怎么会呢。大将军姓卢,咱们是一家人啊。”
“母后,孩儿姓顾,是顾是子孙。”
顾珣说完,目光变得刚硬犀利起来,炯炯有神,看得皇后有些发怵。
正好旁边递来一杯茶水,皇后伸手去拿,不想手上发抖,茶水烫到了保养细腻的手背。
皇后憋着一口气,不好发在顾珣身上,便抬手给了递茶的人一巴掌。
冯嫣捂着脸倒在地上,脸蛋和耳根都火辣辣的疼。
皇后想起来了,早前冯嫣过来请安,皇后便留她下来抄写佛经,这会还在身旁伺候。
皇后看到冯嫣楚楚可怜那样更加火大,斥道:“毛手毛脚,你想烫死本宫吗?”
说完抄起手边的一个金银丝结条茶笼就往冯嫣身上砸去,冯嫣躲闪不及,茶笼砸到额上,登时红肿一片。
殿内的宫人不禁屏气凝神,半点响动都不敢有。
皇后这几日因卢家被抄的事脾气越发暴躁,冯嫣住在宫里,每天不得不过来请安问候,皇后便逮着她欺负责难。
旁人看在眼里,敢怒不敢言,谁想不通与皇后做对呢。
皇后张口欲言,顾珣把冯嫣扶起来,终于阻止:“母后,你消消气吧。”
皇后紧抿朱唇,未几,哼道:“太子是要管教本宫吗?”
顾珣始终平和,他扶着冯嫣,温声道:“儿臣不敢,只是父皇为卢大将军的事龙颜震怒。此番没有迁怒中宫已是大幸。如让父皇知道母后在后宫动辄打骂,怕会引起误会,让父皇觉母后对他的决定有所不满,还是平心静气一些的好。”
皇后听完不禁冷笑,“太子真是长大了,是顾氏的好子孙。”
顾珣不欲与皇后有口舌之争,他道:“今日永安侯要来东宫拜会,儿臣要先告辞了。”
“难道你真要娶高氏女吗?”皇后唤住顾珣,对他道:“坊间传闻,此女与中山王有牵扯,太子难道不介意?”
顾珣道:“母后也说儿臣长大了,婚姻之事就有儿臣自己做主,不劳烦母后了。”
顾珣再拜了拜,转身离开,走出几步,他回头问呆立在一旁的冯嫣:“县君,你还不走吗?”
冯嫣正在左右为难,顾珣叫她,是在为她解围。
冯嫣立刻向皇后告辞,疾步跟着顾珣出来,只留皇后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大殿内。
她不远不近地跟在顾珣身后,两人走在太液池旁,冯嫣回想这几年皇后对自己的折磨,不觉落下泪来。
顾珣走了一段,听到身后人在低声啜泣。
他叹息一回,回想儿时宫中玩伴很多,但来来去去,冯嫣的时间是最长的那几个之一,见她这样顾珣到底有些于心不忍。
他减慢了脚步,走至冯嫣身旁道:“日后你不要再去请安了,避着些母后吧。”
冯嫣道:“可我就住在宫中,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我若不晨昏定省,皇后岂不更加生气。”
“那你就搬出宫外居住如何?”顾珣这般提议。
冯嫣摇头:“既无婚嫁,为何要搬出宫外,我又没有宅子,又没有亲人...”
说到这里,冯嫣声音渐弱,越发没有底气。
她的父兄封地在蜀中,十几年未曾进京,书信都很少有。
况且父亲又有了新的夫人,弟弟妹妹大一堆,她已经不算是一家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了!
要我说,冯嫣确实有点可怜又有点茶,可前世今生,女主和太子越走越远,跟她关系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