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质检员

余敏这儿的钱暂时没着落,肖正平便打算动用账上的钱,他盘算着先用账上的钱把工资发下去,到时候余敏的钱到账再补回来——对于把授权费从十万谈到一百五十万,肖正平信心十足。

于是第二天,两人便回到樟树垭,肖正平让陈炎从账上取一万块钱出来。

其实两人账头上的钱并没多少,靠着卖山货攒下来的,也就一万五多点儿。

听说肖正平打算跟余敏合作,陈炎表现得很高兴,还说他早就应该这么想。

当即,三人开着两辆车来到乡里,陈炎到银行把钱取出来交给肖正平。

正要分手离开的时候,忽然肖正平看见何永富一边朝自己招手一边小跑过来。

肖正平让陈炎先回去,随后跟王鹏朝何永富迎过去。

何永富气喘吁吁,跑到近前笑道:“老远就看见你的车,平子,这是干啥去啊?”

“去鹿场,永富叔,有事儿啊?”

何永富喘匀了气,惭愧地笑道:“没啥,就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看见何永富的表情,肖正平大概意识到他想说的是什么话,便说道:“叔,是为那天马文凤的事儿吧?嗨,都过去了,还说啥。”

“哎,我家那死女子从小就娇生惯养,说话从来不过脑子,那天我狠狠骂了她一顿,你放心,她再也不敢说那些话了。”

肖正平微微一笑,“呵呵,叔,说句不好听的,她要能听您的话,那天也就不会那样说了。这事儿其实也没啥,巧云就是多了几句嘴而已,我没放在心上。”

“哎,你心胸大是你的事儿,我们也不能啥都不表示吧。要不啥时候有空,你去我家吃顿饭,我陪你好好喝一顿,就算给你赔罪了。哎,说起来你也很久没进我家门了,你婶儿还挺念叨你的。”

肖正平沉默片刻,随后叹了口气,道:“叔,你啥心思我都明白,但是吃饭就不必了,咱叔侄俩一路走到现在,有情在但也有不少怨。说句心里话,巧云咋对我我真不在乎,但往后我也不想跟她有啥交集。以后呢,见面我还叫您叔,您有啥事儿我能帮得上的我肯定也帮,不过咱们两家的关系也就这样,多的以后就别谈了,行吗?”

话音落下,何永富的笑脸便僵在当场。

话,肖正平说得很客气,但是话的内容却一点都不带情面,何永富明白,打今天开始,他跟肖正平的情义就算是彻底断了。

何永富不是胡山川,要说肖正平有多恨他倒没有,肖正平自认为何永富是自己经商的入门导师,他在何永富身上学到了很多,所以相反,肖正平挺感激他的。

而肖正平在何永富身上学得最多的,便是生意人的那种“明辨是非”。

有一点肖正平是承认的,那就是何永富跟自己有交情,但那是在他有意招自己为婿之后。在此之前,何永富一直把自己当成生意伙伴,而他那套“明辨是非”的处事方法在自己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什么是明辨是非,说白了就是生意归生意,情义归情义,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将两者掺和在一起。对待生意伙伴也是一样,可以融洽相处,但该出卖的时候果断出卖,出卖之后还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不带一点感情色彩继续与对方来往。

今天的何永富显然也是在执行这套准则——绝不得罪任何对自己有利的人,哪怕只是可能对他有利。

说完话,肖正平在何永富胳膊上拍了拍,随后便上车走了。

......

今年是吴丽红在鹿场工作的第八年,八年前,她父亲病退,场里考虑到她家庭困难,便让她顶替进了鹿场。

吴丽红很珍惜这份工作,因为这是整个家唯一稳定的经济来源。

然而随着鹿场经济效益开始走下坡路,吴丽红也开始感到越来越吃力——她和丈夫各有双亲,而她自己,只有一位远嫁了的妹妹,按照中国特殊的习俗,双方父母的赡养责任都压到他们头上。

更何况两人还有一个正在读小学的儿子。

前几年,随着总设计师的南巡,南方掀起一股打工热,好多村里人都去了南方,回来的时候都是大包小包的,手里的钞票也不少。

那段时期正值鹿场最低迷的时期,说实话,吴丽红当时很犹豫。

然而正是在她权衡着稳定工作和高收入之间的利弊时,一道消息彻底将她躁动不安的心稳下来——有人要承包鹿场。

对吴丽红来说,她根本不在乎什么集体私营,她来自农村,那种集体单位职工独特的优越感她没有,也很反感。

所以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吴丽红就满心期待着这个消息落实。

可是谁能想到,鹿场承包的消息倒是落实了,可承包人竟然是一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小伙子。

当初肖正平在台上说大话的时候,吴丽红跟其他职工一样,对这位出口不逊的小年轻很不看好,她甚至觉得可能去南方打工更好一些。

然而随着肖正平一项又一项看似毫无道理可言的政策实施,场里的效益竟然开始明显好转,甚至一度到了需要酒廊的人连轴转的程度,这个时候,吴丽红才渐渐转变对肖正平的态度。

其实吴丽红在鹿场的人缘跟肖正平差不了多少,受父亲的影响,她从小就养成了一种较真的性格,什么事都得严格按照规则来,有的时候即便规则是错的,她也一丝不差的按照规矩执行。

来鹿场工作后,一开始是在鹿栏里干伺养员,后来考虑到是女性,吴丽红又有初中文凭,场里便调她去质检部当了名质检员。

质检部的工作倒是非常符合吴丽红的性格,正因为合胃口,她在这个位置一干就是整整六年。

正是她事事较真的性格,得罪了不少同事,也把动不动就把质检部员工抽调去搬酒的范长风给得罪了,于是吴丽红干到质检部小组长的位置,之后便再也没有升迁。

不过吴丽红也不在乎这些,只要月月能拿到工资,她就能替丈夫分担一些压力,至于升不升职的,她无所谓。而且她特别反感那些林场老职工的做派,一想到升职了还要经常跟他们打交道,她就觉得浑身别扭。

12月发生的中毒事件,吴丽红就是当事的质检组长,当时吴丽红坚决不同意离岗,范长风以“场里的效益为重还是她吴丽红个把小时的工作为重”为由把吴丽红拉到办公室训了一通。

而等范长风训完,那边车上完了,这边黎援朝的手脚也做完了。

结果就是发生中毒事件,进而鹿场一落千丈,吴丽红也被罚了十块钱。

对这个处罚结果,吴丽红心服口服,毕竟是她的环节出了问题,现在害得鹿场整个关停,只是罚个区区十块钱,吴丽红都觉得便宜了自己。

正是带着这种负罪感,当她得知朱场长在号召主要干部不领工资时,吴丽红也找朱场长表示自己的工资可以暂时不拿。

这两个月,吴丽红待在家里并没有闲着,她知道过不了多久南下打工的人就会回来,到时候鹿场职工受不了诱惑或许就会离开鹿场。

吴丽红心想自己劝不了那些林场的人,但是附近村里的人她或许还能做做工作。

于是她不顾冷言闲语,来回奔波于各个村的职工家里,耐心地告诉职工们肖经理的政策怎么怎么符合当下形势,劝他们不应该因为一时间的失策就随便放弃。

然而吴丽红劝说的效果不是很好,因为她就是中毒事件的失职者之一,很多人包括以前处得还算好的人都把鹿场的现状归罪在她身上。

但是吴丽红没有放弃,她平时喜欢看报纸,经常将场长办公室不要的报纸带回家跟丈夫一起看,她就觉得这位年轻的肖经理的一些决策跟报纸上报导的很多政策不谋而合,甚至好多事情报纸都还没报出来,这位肖经理就已经在执行了。

可惜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你以为事情不会更糟的时候,它就会变得更糟。

先是一篇只报导了郭氏酒坊的报纸文章,后又是肖正平婚外情的传言,让鹿场原本就已经见底的士气越发低沉,也让吴丽红此前做的所有工作彻底打了水漂。

不过那张报纸吴丽红拿回去跟丈夫一起研究过,虽然的确没有正面报导鹿场,但也没说鹿场的坏话,肖经理在这件事上也的确有偏心之嫌,可终究算不上什么滔天大罪,没啥好说的。

而至于婚外情的事儿,吴丽红根本不信。

她跟肖正平没有正式见过面,可以说互相完全不认识,不过几次开大会,从他表现出来的气质来看,吴丽红感觉不出肖正平是个沾花惹草的人。

最重要的是,这是小道消息,不仅没有证实,场里以及肖经理自己也没有其他动作,这不就证明这个消息多半是以讹传讹么。

不过吴丽红这么想,不代表其他人这么想,很快,这两件事就在场里传开了。不仅传开了,还经过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的编排,肖正平俨然变成一个吃里扒外、损公肥私、沾花惹草、背信弃义的小人。

然而这还不是最坏的,各种传闻过后,一个更坏的消息又在场里传开——鹿场即将破产。

这个消息将原本就对肖正平不满的职工彻底激怒,他们认为这都是肖正平的错,纷纷闹着要找场长讨个说法。

今天,场里通知发工资,还说要把上月的工资一起补发,好多职工觉得这是一个机会,领完工资后就一起去找场长。

吴丽红很明白,这是职工们破罐子破摔,经过几次起伏后,他们隐藏在心底的对肖正平的不满情绪集中暴发,并且已经对鹿场未来不抱希望。所以与其说他们是集体讨说法,还不如说是去示威,要给肖正平一点儿颜色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