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屋子不是很大,简单的两室一厅老房子,客厅朝着东面,老式窗户采光一般,到了下午就暗沉沉的。
余智渊的轮椅停在他的屋门口,半边身子隐藏在黑暗当中,只露出完好的一只手和下半身,乍一看,跟个幽灵似的。
两夫妻被骇了一跳,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林玥拍胸口,埋怨道:“怎么又不拉开窗帘,这么突然一出声,妈差点没被你吓死!”
余智渊垂着头没有出声,他现在这副鬼样子,自己都不敢多看两眼,屋子里的镜子都被他砸了,还拉开窗帘做什么?也不怕吓着别人。
“行了,一点小事整天啰嗦个没完。”余父倒是有些猜到儿子的心思,瞥了他一眼,打断了林母的唠叨。
林玥这才闭上嘴,换了鞋子进了厨房,正忙碌着呢,身后突然传来沉闷的声音。
“妈,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做上手术?”
林玥的手一顿,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片刻之后才不太自然地道:“可能还要等段日子了,小渊啊,你也知道咱们家的钱,之前全拿去给你交医药费了,现在实在掏不出了。”
“你再耐心等等,等我和你爸再做几年,攒点工资,到时候就能去做手术了啊!”
余智渊焦急道:“可是植皮拖得越久,恢复效果就越差。”
虽然手脚断了,没办法恢复,但脸上的烧伤还是能通过植皮恢复一些的,他不想再顶着满脸的伤疤了。
他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自己看了都害怕,根本就不敢出去见人。
“妈这不是也没有办法吗?”林玥无奈道,“小渊,你也理解一下爸妈,这些年供你读书的花销不少,家里基本上没存下什么钱。”
说着她不禁抹起了眼泪,“你再等等哈,到时候妈给你请最好的医生,保证让你恢复得好好的。”
余智渊沉默了片刻:“妈……要不我们把这房子卖了吧,我……”
“说什么傻话呢?”林玥急了,“房子卖了,我们一大家子人住哪里呢?总不能租房住吧?现在的房租那么贵。”
“我和你爸都是普通打工的,每个月的收入有限,你现在这样……以后家里也不指望你赚钱了,到时候把房租一除,再加上平时的开销,还能剩下几个?”
“治好了脸,我也可以出去上班的。”余智渊忙道,“对于身体……有残、残缺的人,政府有一些优惠政策,会安排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这还是他上辈子听纪海蓝说的,当时她打听得很清楚,还拿了些资料回来,只不过当时他和爸妈怕她出去丢自家的脸,没准她去。
“那怎么行?”林玥不赞同道,“要是被人看到你成这样了,我们还让你出去上班,岂不是要在背后戳我和你爸的脊梁骨?家里不缺你那三瓜两枣的,你就在家好好养着吧!”
虽然她说着为自己好,但余智渊还是感受到了浓浓的嫌弃,自尊心被扔到地上狠狠地踩碎,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他不由地想起上辈子,妈和他自己对纪海蓝说话更加不客气,那时候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是不是比自己现在更难受?
余智渊低垂下头,艰难地勾了勾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晚饭仍旧在一片沉默中度过,自从火灾之后,家里的气氛一直都这么压抑,余智渊没什么胃口,随意扒拉了几口,就丢下一句“我先去睡了”,然后滚动轮椅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孩子……”
留下夫妻俩相互对视一眼,双双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然而那句话只不过是余智渊的借口,自从那天发现自己重生之后,他就从来都没有睡好过。
每日每夜,他都在默默地祈求,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希望自己快点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身体健全的,做着风光无限的集团管理。
可惜每一次得到的只有失望,他的身体还是残缺的,身上布满了丑陋可怖的疤痕,相反那些受人追捧的生活,倒是越来越淡,反而像是一场梦。
余智渊呆呆地坐在黑暗的屋子里,双眼无神地落在虚空处,像失了魂一样,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
直到身体发出警报,他才终于被惊醒,不得不推着轮椅出了屋子,前去解决人生大事。
不想被人看到狼狈的一幕,哪怕是自己的父母,他故意放慢了速度,屋子里只有胶质的轮子压过地板,发出的极轻微的声音。
在经过父母房门前时,里面传来压低的交谈声,令他猛地怔住了。
“老余,我们真的不给小渊做手术吗?”林玥的声音有些迟疑。
“做什么做?那得花多少钱,你不是自己去打听过吗?”余父冷漠道,“家里就那么点底子,这次为了他掏了大半,剩下那么点,我们不用吃不用喝了?”
“可是小渊……”林玥纠结道。
“小渊那孩子已经废了,”余父打断了她的话,“就算做了手术,他那张脸也不一定能完全恢复。”
“再说了,就算恢复了又怎么样?手脚都不健全了,难道你还指望他有什么出息。”
“还不如省下这笔钱,趁着还算年轻再生一个,等将来养大了,我们老了还能有个依靠,到时候小渊也能有个人照顾,这才是真正对他好。”
“可我这个年纪,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怀上。”林玥忧愁地道。
余父道:“咱们身体好,应该能行,再说现在不是有试管吗?先试试,到时候没怀上就去做。”
“行,都听你的。”林玥心情好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希望能自然怀上吧!能省一笔是一笔,你说会是个男孩子还是女孩……”
剩下的话余智渊没有继续再听下去,他甚至没敢冲进去大声质问父母:为什么要放弃自己?
如同一条幽魂一样,失魂落魄地推着轮椅滑开,慢慢地驶入了属于他的黑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