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闷哼响起。
幽暗的林叶深处，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人用手揩了揩嘴角血迹，眸光晦暗不明。
“真准啊，盲开一枪也能中，不愧对……”
“百万赏金之名。”
萧钱有几分忌惮的目光扫过林原，然后又看了眼静止在原地，动都不动一下的knife和牛头，脸上划过一抹嘲讽。
“空有蛮力，不长脑子的东西。”
猎物的详细资料就摆在悬赏令上，这群蠢货非要硬碰硬和人家比拼战斗力，以为所有猎物都是不知反抗的脆弱羔羊。
结果遭遇滑铁卢，自己中弹了，还没伤到林原一根毫毛。
“还好有我。”
躲在暗处的萧钱发出一声喟叹。
星辉洒下，高高的树冠遮挡星光，丛林底下笼罩一片无边阴影。
击中林原的那枚箭矢上涂抹了毒药，在副本规则的增幅下，毒性大大增强。
林原纵使可以用治疗特性吊住一口命，也会因为健康值的下跌死在丛林里面。
总之，林原必死无疑。
“一百万，现在的你是什么心情？”
萧钱好奇地凑上前，想要近距离欣赏猎物被捕后惊慌失措的样子。
然而。
大脑下达“迈开腿”的指令，身体却迟迟没有动作，仿佛被什么禁锢。
萧钱不信邪，发狠用力抬腿。
下一秒，他整个人脱力，狼狈地摔在地上，牙齿都磕进泥土里。
与他的情况截然相反，猎物居然在此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林原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
她右手握住从胸口穿出的箭尖，手掌猛地合拢。
咔嚓——
黑红色的箭头就这么被林原用手剪断，清脆的断裂声后，金属箭头落到地面。
残留在身体的箭柄，则用另一只手从身后抽出。
血液滴滴答答坠下，溅起地面尘埃。
林原忽然转头，目光凝望着虚空，也是萧钱所在的位置。
好像在和戮命人对视。
萧钱心里蓦然一惊，莫名其妙生出恐惧的感觉。
“毒药扎进林原体内，不管她再怎么努力，也撑不到黎明。”
萧钱心思百转千回。
“她已经死定了，在她死之前，或许会不惜一切代价，带走被控住的我们。”
“我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萧钱想通了，一挥手，一个类似战争棋盘的东西亮起。
【特性·坐标传送：在已绘制的地图上，您可以定位任意坐标进行传送】
三个被裁决子弹标记的戮命人，眨眼间消失无踪。
飘荡的风中还留下了萧钱近乎讽刺的一句话。
“守护神大人真可怜，都自身难保了，还被部落野人奉为神明呢。”
林原睁大眼睛，面板上的杂乱信息在脑海里横冲直撞。
【裁决之影已标记戮命人：萧钱（重伤buff已生效）】
【神龛：警告，您身中丛林剧毒，健康值大量流失，如果找不到解毒方法，黎明之前，您将会迎来第一次死亡】
【神龛只会在濒死之际护佑你一次，如果毒性无法解除，您终究会彻底死去】
【警告：每次临近死亡，你都会失去最珍贵的东西】
“要死了啊。”
林原心底并没有什么特殊感受，甚至此刻，她还在想用什么办法，可以延长一下岌岌可危的生命。
可是游戏规则如此，就算林原把所有底牌亮出来，抵挡一两次死亡点，也无法让她被毒素缠满的身体起死回生。
第三天的夜，怎么也活不到第五天游戏结算的时候。
最后那个戮命人，明显在夜幕里等待了很长时间。
用另一个戮命人做诱饵，蛰伏不动，只等一击毙命。
在林原把全部心神放在应对一个人的时候，发出了致命一击。
萧钱的直觉是对的，林原的确打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这三个人陪葬。
但传送特性生效，三个近在咫尺的仇人溜得比兔子还快，林原居然连一个陪葬的人都拉不来。
毒性从脊背透入骨髓，意识逐渐混乱，林原脑海里忽地升起一个问题。
——当她面对死亡时，还有什么最想完成的事情没做？
林原茫然片刻，想到了航海世界未知的茫茫海域，想到了该死的Y还好好活着，笑嘻嘻欣赏她的死亡。
想到了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想到了这片丛林还有一个部落等着她主宰。
“诺奇……”
林原低喃出声。
不管她离开之后如何，当林原还是诺奇酋长的时刻，她就一定要让这个部落成为丛林的主宰。
哪怕时间短得不能再短，这个曾经主宰丛林的部落也注定冠上冒险者林的名字。
林原不甘心就这样平平无奇地死去，牙齿咬破舌尖，喉中传来血腥味。
意识清醒些许，林原艰难挪动着脚步，循着记忆往回去的方向走。
没走出几步，眩晕自大脑炸开，胸口被箭矢贯穿的地方传来一阵破碎的痛。
像一块不规则的坚硬石块，被弹弓发射出来，撞碎了一块玻璃。
玻璃成了碎网状，只需要一阵稍大一点的风，就会因为中央的那道小小的裂口，“轰”一声响，支离破碎。
这块玻璃就是林原此刻的身体。
林原看不清东西了。
她皱着眉，不习惯地服用玩家必备的治疗胶囊。
以前仗着有超凡的自愈能力，林原从来不用这些基础道具。
现在……
林原喉咙艰难地滚动一下。
即便是用了，也聊胜于无。
面板上又出现那道提示。
【提示：在丛林中，所有毒性会被放大，治愈类特性大幅削弱，请玩家爱惜自己的羽毛，不要拿生命开玩笑，随意品尝有毒食物或是令自己受伤】
伤口勉强止住恶化的趋势，但毒素只会不断蔓延。
从皮肉，到血液，再经由血管抵达四肢百骸。
等毒素蔓延到大脑的时候，就是玩家连技能都使不出来的时候了。
林原虚弱地扶住一旁的树干，脚步止住。
她抬头凝望星星点缀的夜空，不知为何，天上明明没有月亮，她却看到头顶挂着一轮月亮。
脑海中升起一道提示。
【走投无路的时刻，你有可以求助的人吗？】
——没有，从来没有。
林原清楚地知道答案。
恍惚之间，林原看到一个和自己有九分相似的人，从月光下缓缓出现。
那个人微笑着，唇角的弧度恰到好处的温柔，眼底却深不可测。
裙子被月光包裹，皎洁月光映衬她白皙的，仿佛被神明眷顾的面容，乌黑长发带着天然的弧度，散落在露出的雪白双肩上。
她眉眼弯弯，像一道影子，拥抱住林原，一只手安慰地在林原背上拍了拍。
宛如天使般的声音响起。
“heart，我会救你的呀。”
“世上只有我会为你付出一切，我存在的意义是你，我会无条件保护你，连生命都可以与你共享。”
“你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吗？”
影子和真人声音太过相似，一时分不清这句话到底是谁对谁说的。
面板弹出提示。
【天使来见你了】
【如果你选择接受天使的帮助，一切负面状态清空，但是，你的灵魂会分给天使】
【当天使拥有灵魂之后，她不会再对你好】
【如果你选择……】
林原立刻说道：
“我拒绝。”
她毅然决然拒绝天使的帮助，其中的原因连自己都不敢深想。
视野里的月光渐渐淡去，天使唇角的笑意骤然消失，用一种似冷非冷的眼神看着林原。
良久，天使笑了。
“小原，你为什么总是不信任我呢？”
虚幻的月光彻底消散，天使被林原亲手驱逐进黑暗。
差点被人趁虚而入的恐慌感席卷上来，林原不敢再让自己陷入意识昏沉的状态。
她不再顾虑后果，调出在戮命联盟获得的称号。
【称号：恶魔】
【特性·恶魔之纹lv1：你的身体会向恶魔的方向进化，每一次进化都是突破人类极限，但同样，你思维中像“人”的部分会减少】
【备注：一场副本仅可使用一次，副作用积累不会消失】
发动特性之后，林原自嘲地想。
真可笑啊，放弃天使的援助，主动投身恶魔。
这种事情，也只有她，才干得出来了。
深入骨髓的眩晕感逐渐消失，意识逐渐恢复清明。
林原感觉躯体内有什么正在萌芽，骨头发出咔嚓的声音。
下一秒，一对骨头架子从背后抽条生长，迅速扩张，一层黑色的薄膜覆盖在骨头架子上，像一双恶魔的翅膀。
林原扇动两下翅膀，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升力托举而上。
手臂上长出细细密密的鳞片，小小的倒刺悬挂在鳞片内侧。
她一紧张，这些鳞片就全部反转，把尖刺那一端，对准外面。
恶魔化的身体并不畏惧人类的毒液，林原感觉脑子钝钝的，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一些重要的事。
她飞在天上，看到诺奇部落的争端。
“我的部落，在被侵略……”
林原垂下冰冷的眸子，终于记起来自己的目标之一。
“整片丛林都是我的东西，这群以我的部下为食的东西，凭什么活在丛林里？”
林原发出不解的声音，冷笑一声，恶魔羽翼一振，掉头往诺奇部落战场飞去。
*
部落营地，第一抹朝晖落下。
食人族经历千难万难，终于攻破了诺奇的营地。
【真奇怪啊，这群两脚兽为什么意志那么坚强，明明死了那么多人，还是不肯认输？】
【愚蠢、孱弱、负隅顽抗】
【真希望丛林以后，再也没有诺奇部落】
【没有帮助我们的冒险者，真是一群该死的东西】
食人族战士肉疼地看了看身上破损的甲胄，张口咬下一具诺奇人的尸体。
茹毛饮血的他们并不会思考哪里的肉比较健康，只是凭本能选择最柔嫩的面部。
鲜血和血肉碎块顺着嘴角落下。
混乱的战场上，嘶吼声，咀嚼声，武器击穿血肉的声音一同响起。
早就撤到安全位置的沈梦婕用视野之灵观察着战场上的一切，饶是见惯了副本的恐怖血腥场景，此时也忍不住汗毛倒竖。
“梦姐，食人部落在吃人，我们昨天才和他们吃过晚饭，他们也确实来救我们了。”
“现在我们这么跑掉，真的好嘛……”
肖宇眼神瞥向一边，圣父属性又在隐隐发作。
沈梦婕无奈地叹口气，将沦陷后的诺奇部落的惨状描述给肖宇听。
“肖宇，如果我们继续待在营地内，食人族并不会管我们是否是冒险者，只会把我们也划入食谱之内。”
“我们的特性偏向侦查和辅助，根本对食人部落的进攻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就算是林原，让她面对少数几个食人族战士，估计还行，但是面对数以百计的，还是装备精良的食人族战士，她也无能为力。”
肖宇面露沮丧，明明知道林原或许已经凶多吉少，还是忍不住说道：
“要是林原在就好了，可是她放弃了诺奇部落，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就算活着，也肯定不会来救诺奇人的。”
话音刚落，天空坠下一道黑影。
沈梦婕的表情蓦地怔住，嘴角微微抽动，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
“那是什么？”
“什么什么？”
肖宇仰起脖子，朝外面的战场看去。
只见一个长着黑色羽翼的怪物伫立在尸体堆中间，方才还一副坚不可摧的模样的食人族战士，此刻全部化作怪物脚底下的肉泥。
诺奇人害怕地看着怪物头上的角，居然还敢鼓起勇气走到怪物面前。
【谢谢神明大人的救命之恩！】
林原指尖滚动着一个头颅，眉眼微弯：
“不用谢。”
黑色鳞片褪去，露出原本的面容。
诺奇人发出惊喜的声音，忽然朝着林原的方向跪下。
虔诚的声音山呼海啸般袭来。
【我们的神明是林！】
【神明从天而降，没有抛弃我们！】
【有神明庇护的部落，会是丛林最伟大的部落！】
……
“林原回来了？”
肖宇傻愣愣道：
“我还以为她不是死了，就是死也不会回来呢……”
挨了沈梦婕一巴掌，肖宇才傻乎乎笑道：
“好一个天神降世，没想到她也不是那种冷血无情的人嘛。”
沈梦婕复杂地看着欢呼的诺奇人和林原：
“披着恶魔的皮，干着救世的事。”
“虽然……过程有点残暴。”
沈梦婕叹一口气，无比精确地概括出现在的情况：
“诺奇的神明，是一只恶魔。”
……一只救世的魔。
此刻，林原视角。
她不知道戮命人帮助食人部落，提前把丛林的几大资源点都集中到食人族手里。
最后她出手团灭食人族，相当于把那些资源点全部收入囊中。
有了这些资源，其余部落再也没有和她竞争的资本。
【夺取最后的资源点，您所在的部落取得最终胜利】
【游戏提前结算】
【传送通道正在开启】
闪烁光圈的通道开启，林原正要走进通道之中，一枚闪烁血光的钩子忽然飞来。
这枚钩子自然对林原造不成什么伤害，但一个渺小的身影却扑了过来，挡住这枚钩子。
【酋长大人，您回来了……】
科里被钩子搅烂胸膛，发出的声音模糊不清。
林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依稀想起来这是她的部下之一。
一个微不足道的部下，竟然愿意为她去死。
少年npc永远长眠于丛林，名字成为传奇冒险者身后不可忽视的一笔。
林原少见地愕然。
抬起目光，正好看到一个蓝色身影。
化名为丁明雪的戮命人正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手中的钩子摇摆不定。
“林原，你怎么会活着？”
疑问声刚刚落下，传送通道就把所有玩家带离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