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魔

天空中,一道鹰唳突兀响起。

“这里、这里”

理他,在空中不住盘旋,寻找主人的影子。

但最后,它还是被上官抱住了。

“你看看,人家根本没时间搭理你嘛。你以后不如就跟着我,也不用整天南来北往的飞,多累人啊。”

海东青却只是歪着脖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双帘紧闭的大帐。

待上官云阙想要取它脚踝处的信筒,它才猛然转头,用硬且锐的鹰喙去啄他的手。

“得!”

上官云阙举起了双手,而后摩挲着自己性感的小胡子,撇了撇嘴:“不给看就算了。”

但他仍然眼珠子转动。

这几月跟在萧砚身侧,后者大多数的筹划乃至打算他都已了然如心,而后偷偷写给袁天罡与石瑶两人。但唯有这道不时从北面来的消息,他还尚未打探到其中具体的内情。

心痒得像被猫咪挠啊

不同于外间上官云阙的抓耳挠腮,大帐中,静谧的空间里,好似连两人的呼吸都听得见。

姬如雪环胸倚靠在木柱上,只是盯着萧砚,沉默不语。

后者却是很刻意的避开了她的眼睛,来回踱步不止。

“不管怎么说,你都要回汴梁去。”

许久后,萧砚停下脚步,锁眉道:“且你们就算留在这里,于我也并无什么益处。”

“可李存勖出兵的消息,恰恰就是我们带来的。”姬如雪反驳道。

“然后呢?”

萧砚声音微沉,“这一情报,你们带来的确实很及时。但你留在这里,于我何用?你可对敌吗?可上阵吗?可自保吗?”

很显然,他不耐烦的表情已摆在了脸上。

“我要替岐王盯紧伱。”

但姬如雪并未去回答那些棘手的问题,只是清冷着脸道:“你若死在北地,谁去兑现给岐王的承诺?须知,在中原的一切准备都已砸下去了。”

“我死不了!”萧砚拧眉而起,继而重重的一挥手,毫不犹豫出声道:“你难道还没看出来?我不想带着你这个累赘!”

少女的拳果然攥紧了。

萧砚遂上前一步,以自己身高的优势压迫道:“你难道真以为,我对你会有特别的优待?傻不傻?我不过”

少女的脸色甚为难看,似是被这一言惊住了。

前者便加重了语气,“我不过只是想玩玩”

“砰。”

但不待他说完,一拳已猛地砸到了他脸上。

这力道极大,甚至远远盖过了方才他攥住少女肩膊的力气,毫无防备之下,萧砚几被打了个趔趄,向后倒退了一步。

下一刻,他就觉衣领被死死拽住,待转头,少女洁白无暇、却又是这个年纪特有的明媚脸庞已欺压过来,几乎与他贴脸而至。

姬如雪的眸中,清冷、倔强、却又显得格外愠怒。

萧砚愣愣的,能看见这双往日里他最喜欢的明眸里,渐渐噙出了一层水雾。

这一次,他的眼睛里便出现了一抹慌乱。

许久许久,但似乎又只是这么一刹,姬如雪就一把松开了他的衣领,背过身。

但松手过后,她反而由此难过起来,吸了吸鼻子。

“你赶不走我。”

留下这么一句话,她便已大步走了出去。

萧砚擦拭了下嘴角的血迹,愣了愣神。

他怎么可能,会被一个武功都不入流的女子伤到?

坐在凳上呆了半晌,他才起身,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萧郎,你和那姬姑娘?”

上官云阙恰时的捧着海东青凑过来,小心翼翼提醒道:“我看她,脸色可不太好呐”

“哎哟,你这嘴角怎么还有个乌青?”

萧砚眉头便冷冷的蹙起。

前者讪讪一笑,轻轻扇了扇自己的嘴。

“你护着她,暂时留在营中。”萧砚伸手,让海东青跳到自己臂上,取下了信筒。

“这”上官云阙挠了挠头,讪笑道:“营中留着女子,是不是有损你的形象?”

前者遂斜睨了他一眼,“没让她和我住一起。”

“她不和你待一个帐篷,这营中尽是臭男人,还能”

萧砚沉默良久,吃了个哑巴亏。

上官云阙见他不说话,只得挠着脑袋准备退下去。

“等等。”

萧砚取下了信筒中的信,将海东青递给上官云阙。

“给李莽发信,让他令刘仁恭严防晋军,若是实在挡不住,河北哪里都能丢,唯独要把幽州守住,待我回转。”

“得令。”

上官云阙得了差遣,立即高兴起来,旋即离去。

萧砚沉吟了下,又让人找来王彦章。

“军使,你唤末将?”

后者步入帐中,定眼一瞧,就嚷起来嗓门。

“呀,军使你这嘴角”

但他的声音马上就缓了下去,垂着脑袋,不敢直视萧砚那双冷峻的眸子。

萧砚攥着毛笔的手格外用力,似是使出了几分杀气一般,将字写得墨透纸背。

而后,他盖了自己“幽州果毅都尉”以及“河北行营左先锋马军使”的印章,将它递给王彦章。

“遣几个能手,护着此信南下。务必要将它送到杨师厚,杨招讨使手中。”

王彦章牛眼一亮,“要对沧州动手了?”

“不。”

萧砚摆了摆手,“沧州不急,我需请杨招讨使禀奏陛下”

他回身一转,从案上寻出了一张舆图。

将舆图拿起,以让烛光能映得更亮,而后,他便示意的在“潞州”二字上点了点。

“所谓,围魏救赵。”

王彦章愕然了下,但他也是熟读兵书之人,并非单纯的莽夫,当即明悟过来,小声询问:“晋国出兵了?”

“你我心知即可,不可让旁人知晓。”

萧砚挥了挥手,“速速去办。”

“喏。”

前者马上匆匆离去,开始着手安排此事。

萧砚虽觉事情似乎乱成一团麻,但不知怎的,方才挨了一拳过后,心绪反而宁静许多。这会有条不絮的安排了几件事情,才自顾坐回帅案后,从袖中取出海东青带回的信件。

“漠北王庭内乱之势已成,耶律阿保机必然大权旁落,勿忧。

“但需警惕”

他眯了眯眼,将字条尽数展开。

“漠北大萨满,似已出关。”

信件不大,只能携带这些字迹,但在这信件最后,有一个不良人专属印记。印记旁,还特地有一个用红笔圈出来的“危”字。

三千院在漠北待了几个月,显然了解了许多隐秘之事,才特意发来信件,以供提醒。

“大萨满”

轻声念着这三个字,萧砚蹙起了眉。

“奥姑?”

夜幕笼罩,整个大营里,已不再允许有人策马。

唯有稀少的刁斗灯火,映着点点亮色。

因距离渔阳仅有几十里,夜间也不敢大量灯色,以防对方游骑亦或斥候打探到。

虽说自己也派出去了斥候,但谨防意外,不是坏事。

除却能在营中值守、巡视的兵卒,此时各营人马皆已着甲入睡,不得窜营、不得大声喧哗、不得随意走动。

事实上,这些厮杀汉子,恰一挨着席面,就已纷纷把呼噜扯得震天响,浑如死猪也似。

这夜里,恐怕只有在营外夜巡的骑队,不能听见这些扰得人心烦的杂音。

姬如雪冷着脸,只是着一身男儿甲胄打扮,一丝不苟的护在主帐门口。

向里入帐,萧砚仍还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作为一军统帅,实则经验并不足够,这一路除了自己不断学习外,还多请教王彦章以及定霸都的那些宿将。而今大战在即,他需要将几方动向中,一切值得注意的地方规划整理,并入脑中。

好在,他的进度很快。

已系统学习完孟德新书,开始吸收转化十三篇兵法韬略,最后一篇政略,已吸收完成

萧砚面色平静,将案上自己书写出来纸张拾起,在烛灯上尽数焚去。

继而抬头,便虚掩了下眸子。

帐帘已然被挂起来,夜风不断向内席卷,但因此却更让他脑子清醒,且能够第一时间知晓营中的动静。

少女的裙甲,亦是随风晃动。

纤细的腰,被腰带束得更是盈盈一握,虽着了皮甲,但那曼妙的身姿,却好似依能感受得到。

一股邪火,似已按捺不住。

萧砚的脸色一变,继而拍了拍自己的脸,神色有些阴沉起来。

不知为何,他现在竟然有些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了,不论是对权势、厮杀带来的快感,亦或者是女色

似有一股邪念,被悄然放了出来。

他难看的皱眉,摊开手,掌间黑雾便霎时弥漫而出,其中蕴含的癫狂杀意,比半年前浓厚了不知几倍。

凝视着这股阴森的黑雾,直到其恍如实质。

莫名的,他的神智再次恍惚了下。

鬼使神差的,他已愈加渴望和耶律阿保机的战争了。

届时,杀戮之下,战场上定然无一人活着。

只要他不死,就无人可活

目光中,似已看见了鲜血喷涌的战场,无数人陷入厮杀,却又旋即死于刀刃之下。

而他,便是那尸山血海中,唯一的站立者。

恨意?杀意?

不过只是他前进的手段罢了,无数人愈加恐惧他、害怕他、甚至仇恨他,都不过是促成神功修成的法则。

“”

“你在想什么!”

耳中,忽地传来了清冷的呼唤声,肩上亦不知何时搭了两只手,正不断摇晃着他。

萧砚眸中的黑雾瞬时褪去。

他满头大汗,似惊悚般的向后暴退,避开了少女的手。

“你到底怎么了?又,入魔了?”

姬如雪虽刻意冷着脸,但眉眼中已有忧色,拾着手帕,想要替他擦汗。

“别碰我。”

萧砚拂开她的手,背脊上全是汗水。

而后,开始踉踉跄跄的向帐外走去。

姬如雪已维持不了脸上的冷意,眸里带着慌乱,匆忙跟上去。

却见前者只是弓身如虾,在帐门口大喘着气,将手指蜷在嘴边,猛地一吹口哨。

这道哨声比起夜中的风,好似全无动静一般。

但须臾,两道身影霎时从夜色阴影中凭空显了出来,而后迅即近前,正是两个斗笠青衣的不良人。

两人看见眼前情形,皆是大愕。

“校尉,你这是”

萧砚脸色已显得有些狰狞,却仍只是咬牙出声。

“速传我令

“迅速寻来,尸祖降臣。”

两个不良人完全不敢耽搁,当即一抱拳,急而又急的隐匿遁去。

“得令!”

后面,姬如雪额上都生汗,过去,想要攥住萧砚的手。

“别碰我。”

萧砚猛地拉下帐帘,继而终于支撑不住,双膝重重的跪在地面,似已压抑不住颈上不断蔓延的黑雾。

“你快出去”

“碰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姬如雪的眸中一怔。

萧砚却是不住的挥着手,想让她快点离开。

但旋即,他的浑身一颤。

少女身上的清香,已扑鼻袭来。

而他的整个额头,皆已抵在了少女的腹前。

姬如雪双手揽住他的后颈,只是死命的拥着他。

她紧紧咬着唇,眼角渗出了泪,语气中却决绝,只是揽着他,这么揽着他。

“我说了

“你赶不走我。”

古北口。

关隘下,尸首遍伏于地。

城头间,新鲜的血液,已再次盖去了干涸的血,数具漠北人的尸首耷拉着,半身悬在垛口边。

向北两里之地,几骑簇拥着述里朵登上了缓坡。

这里只能勉强看见城上的战况,但很显然,这一次还是没能拿下这险峻的关隘。

古北口的险峻,不是说说而已。

“两崖壁立,中有路,仅通一车,下有深涧,巨石磊砢,凡四十里,为险绝之道。”

几人并列一排行走已是勉强,何况是攻城。器械难以运抵,只能用长梯蚁附,但厮杀几日,死了几百人,竟没有在城头抢下半片立足之地。

“王后,遥辇将军也退下来了”有将领小心翼翼道。

“再攻。”

述里朵眼睛都不眨,语气平静。

“今日不过关,让遥辇拿脑袋来见本后。”

周遭几个将领皆是揣揣,不敢吭声。

直到最后,还是世里奇香壮着胆子打破沉重的气氛,抬起挂了彩的左臂,指向关口。

“王后,这险关实则并不足以拦下咱们的大军

“只是这关内守军,确实强悍。奴二十余年,从未见过这么配合默契的部队。奴前两日与他们交过手,这些人几乎各个都有中星位乃至以上的功力,且除了个人骁勇外,他们还格外遵守军令,配合之默契,形同一人也似。

“且惊人的是,这些人不但手上功夫厉害,身法也是诡异,居然各个都能凭空消失,又在眼皮子底下钻出来,虽然奴与遥辇能根据气息、声音,将他们寻出来。但我们的普通士卒,拿他们完全没有办法”

说罢,她已是大气都不敢喘,死死垂首。

以期望这王后给的压力能够小一些。

但述里朵的脸色依然平静,淡声道:“本后不管这些,中原人有能耐,早已告知你们,偏偏汝和遥辇轻敌。今日已是第四日,本后不想听伤亡数字

“本后只要古北口。”

世里奇香面容憋屈,似是也有几分感到难堪。

枉她自称漠北罕见的高手,却连这么些个中原人都打不赢。当着这么多的人,她已是惭愧至极。

但她只是叉手请命。

“奴,希望能调派大贺枫”

旁边有人小声提醒道:“前两日攻关不克,就已请祭司南来了。”

世里奇香咬了咬牙,似是头回感到这般屈辱,终于不再出声,请命而下,汇入了攻关的军马中。

但不过许久,前方忽地传来了惊呼声。

述里朵虚掩美目,循声望去。

古北口的关门,倏然被人由内打开了。

须臾,世里奇香折转回来,喜声禀报。

“王后,关内守军,逃了”

闻及此言,述里朵却是轻蹙眉头。

但左右的将领,已纷纷惊喜。

“王后,南人定是士气已绝,不堪再战了。”

“王后,入关吧!儿郎们早已憋了火气,恨不能撕碎这些难缠的中原人!”

军心如此,述里朵便也不再约束,终于挥了挥手。

“入关。”

号角声立马响起,无数步卒、胡骑,开始倾轧碾入古北口内。

但恰进关城,又有人来禀报,说是发现了一件东西。

世里奇香领着人护在前侧,一路警惕扫过各个角落。

关城中,一座雄伟的关楼矗立。

楼内,身形肥硕、高大的遥辇弟弟五体投地,完全不敢抬头。

纵使地面还有粘稠的血迹,他也是纹丝不动。

“末将无能,请王后责罚。”

述里朵却是不理他,反而对其身后的桌案格外感兴趣。

案上,立有一页裁好的宣纸,纸上压有砚台,以固定之不会飘走。

她便伸手去取。

世里奇香急忙上前,抢着去拿。

“王后,小心有毒”

但述里朵只是拍开她的手,虚掩起美目,拾起了宣纸。

纸上,字迹早已干透,甚而看得出是极早就已写好的。

“某在渔阳城下,

“静待王后。”

裹着血腥味的微风拂过,轻而易举的,就卷走了她手中的纸。

“王后,这”世里奇香去捡起。

“马上传令全军!”

述里朵步履匆匆,疾步向外。

“一刻不停,急速南下!”

世里奇香被她的语气催的都慌乱起来,眼见遥辇弟弟还趴在地面,就是狠踹一脚。

风中,继续传来了述里朵急切又带着一丝紧张的声音

“还有,传信王庭。”

“召,奥姑南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