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
李存勖勃然大怒,一脚踹开马背边的亲兵,持着长枪指向几乎近在咫尺的萧字大纛,叱道:“夺下这大纛,河北军必会自破!”
“世子,快退吧!”那亲兵却是死死抱着李存勖的腿,略带着哭腔道:“敌军破不了了”
李亚子的脸色铁青,从马背上直起身子,略有些恍惚。
整片战场上,到处都是厮杀声、人马交替的嘶鸣声,烟尘漫天飞舞,这是无数人马踏溅起来的尘土,尘土中,似还杂了一缕缕血雾。
两军正面的拼杀战线早已变得弯弯扭扭,不再呈泾渭分明的样子,河北军里夹着晋军、晋军内又聚有河北军,已经完全是混战,到处都是刀枪乱舞,仿佛是一锅乱粥。
尤其是他所处的这部,宛如一柄利剑,成锥形杀穿层层迭迭的河北军,与李存孝部汇合,几乎只与那面大纛仅存百步距离。
胜利,好像唾手可得
但事实上所有人都清楚,此战已只能如此了。护在大纛前的,是货真价实的河北定霸都重甲步卒,并不是那种披着汉皮的漠北人,飞虎军不计代价的冲了几次,竟都没冲垮那步阵。
这会,包括李存勖在内,人人都是一身浴血,仿佛从血池里爬出来的也似,累的直不起腰,坐骑也是不住吐着厚重的鼻息,气喘吁吁,不堪再战。
唯有前头,李存勖还能看见李存孝丈高的身形在不断怒吼,赤足猛冲,一个撞击,就是十数重甲步卒吐血倒飞,但就算如此,这些定霸都步卒也好似杀疯了一般,凭着密集的重盾、一支支探出来的长矛,只是不畏死的硬抗。这韧性可见一斑。
非但如此,那阵前还有一个拖着八尺瘴雾角的漠北壮汉,其亦有半丈高的身形,偶尔交手,竟能凭借一把子气力与李存孝相持一二,虽完全不是李存孝的对手,却也算是一个威胁。
但这满脸横肉的漠北壮汉,并不轻易与李存孝硬碰,他对晋军最大的威胁,反而是其背着的那瘴雾角。这东西甫一取下来被他猛地灌口一吹,就有遮天盖地的紫色毒雾涌出,除却遮挡视线不说,其内的毒性甚重,稍一吸入鼻中,就能让人头晕目眩,七窍不受控的淌血。
再看周围的定霸都步卒,显然是早有所备,各个裹了面巾,护住了口鼻。
两方对比观之,就极让人窝火。
前方阻碍如此之多,冲阵便甚是艰难。
但最关键的是,现在冲垮这中军,也不见得真就能胜。
所有人都已经乱了心神,初还能顶着压力一个心思的想要破阵,待到后面势颓,后方又传来了地动山摇的马蹄声,晋军便纷纷已有了些色变。
那亲兵不住的向后看,只见漫山遍野的,尽是控着战马的骑卒在冲锋,如人海,更似战马浪潮,齐刷刷的马刀高举,在夕阳下闪烁着骇人的寒光。
“隆隆隆”
无数的马蹄声成了一阵连绵不绝的雷声,援驰而来的漠北军几乎是眨眼及至,晋军甚至来不及折身仰射一波,上万骑已瞬间撞进了晋军的后阵内。
这些漠北军全是轻骑,但却冲出了重骑的气势,一下子灌进战场,便开始了混战拼杀。
但说是混战,不如说是一边倒的屠杀。驰援而来的漠北军居高临下,朝着晋军就疯狂劈砍。同时,酣战已久的河北军这会眼见援军突至,本有些溃败的阵线忽地稳住,而后纷纷士气大振,配合援军两面夹击晋军。
晋军亦或者是党项、鞑靼、回鹘等部的步卒此时本就是士气大泄,这会被一边倒的屠杀,在腹背受敌之下,几乎是眨眼就一溃千里,军官不能制。
晋军此次东征,本就是义从军居多,也就是阴山五部的胡族兵,党项等部族出兵,就是冲着钱财与李克用的威名来的,除了有一份野性、还便宜外,就不大有资格能与中原的职业兵相比了。
这会或还有河东兵结阵自保,但这些义从军已是一哄而散,乱兵溃败后,不断冲击其余晋军,又被夹在了中间没地方逃,投降者甚众。
乱战中,李存勖的亲兵们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抱着这位绝世统帅的腿:“世子,没希望了,快突围逃吧”
李存勖则不应,他挺直着身形,只是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兵马四处败逃,跪地乞降者更是不计其数。
他再回头,看着那面大纛,在风中猎猎飞舞,只需要一百步、最后一百步
紫色毒雾中,镜心魔的身影掠出来。
他两手各自持有一柄狭长弯刀,刀上存有血迹,很明显是大战了一番。
镜心魔飞上一匹无主的战马,声音有些尖锐道:“世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来日方长!”
说罢,他也顾不得再耽误,今日李存勖若死在了这里,袁天罡可饶不了他。便向左右大声下令道:“飞虎军在前开路、鸦儿军断后,准备向西突围!”
李存勖的左右亲将,平时素是轻看镜心魔,这会却是寻到了主心骨一般,马上就要应令。
但马上,李存勖却是猛地扯已被断。向南,可过拒马河,再择机杀回河东!”
说罢,他向那大纛的方向猛地一看,丹凤眼中似有热泪,而后,毅然决然道:“突围!”
这下子,众人不再迟疑,纷纷大声应命。
毒雾中,李存孝与李存忠也狼狈的退了回来,而后带着仅存百骑的飞虎军,拼着最后一缕马力,撕裂了南面的围堵。
鸦儿军果然精锐,这会固然士气大挫,却仍然一丝不苟的执行军令,仅剩千骑的队伍分成三面,分三个方向遁出,好让追兵分辨不出李存勖的位置。
后面,隆隆的马蹄声传来,李存勖回首一望。
视线里,几百重甲骑兵杀穿了乱兵,追了过来。最当先,萧砚全身甲胄依然鲜亮,似是滴血未沾,但他手里那杆马槊,却是汩汩的血向下垂落,不知到底杀了多少人。
李存勖一勒缰绳,斩钉截铁的用马鞭指向他。
“萧砚,本将若不死,必让你今后死于我手!”
后者勒马而停,久久凝视着那马上遁离的散发人影,摸向重弓的手缓缓止住。
但他身旁,一骑呼啸着而过,正是一身漠北服饰的王彦章。
王彦章铁枪前举,狰狞大笑。
“散发的是李存勖,莫走了李亚子!”
其后,万马奔腾,犹如排山倒海般,所有人都直趋李存勖而去。
此役,河北军反败大胜。
晋军被俘者不计其数,俘获马匹以千计,辎重粮草等物,更是数不胜数。
王彦章的追杀,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其本人才堪堪回返幽州复命。
尚还有数千骑在不断向南追杀。
“李存勖那厮,割了头发遁逃了”
虽未擒到李亚子,王彦章仍很高兴,抓着一把乱发,咧着嘴禀报道:“此战,飞虎军全军覆没。他们人马皆披了重甲,跑不动,好些人都是坐骑没了马力,径直被末将活捉了。”
“还有鸦儿军,真他娘的能打,骑射功夫比漠北人还强,就是因为有他们,李存勖才侥幸逃脱了。不过也被末将斩了两百余骑,他们逃得方向太散,不能得知还有多少残部。”
一天的恶战已然结束,数千俘虏还被押在高梁河畔,因夜慕已久降临,萧砚下令天亮才将他们陆续押回幽州。而他本人,则是先一步回到幽州。因那里也还有一部晋军俘虏,城内的守军还腾不出人手。
这会,他才接到了李莽所言的密道一信,李莽的意思,便是通过密道向城内运兵,届时可以在幽州城下,经过里应外合大败晋军,可惜这个计划还未来得及实施,李存勖就已然大败。
至于被伤到了翅膀的海东青,被不良人寻到时差不多都丢了半条命,已交给不良人中的兽医看护了。
萧砚接过那一把乱发,在手中摩挲,拧眉不语。
王彦章见他不说话,愣了愣,下意识询问道:“军使莫不是怪末将没擒杀掉李存勖?这没毛小儿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人人都说李存勖善战,可今日还不是被你一战而败了?末将看其也就是被人吹的。”
“李存勖败就败在,他太善战了。”萧砚良久才道:“此战若无这招瞒天过海,或是他能舍脸与漠北联手,我必败无疑。”
王彦章咂了咂嘴,他并不太好评价,因这战确实是李存勖被摆了一道,若非河北与漠北两军调换,可能胜的不会很轻松。但若说李存勖真的很能打,其实他也没看出来。可能是这位名震天下的年轻统帅,过于轻敌了的原因。
他抱了抱拳:“军使放心,末将便是搜山检海,也要把这厮的脑袋给你提来。末将可立军令状,李存勖逃不回河东!”
萧砚挥了挥手:“莫要看轻此人,我不见得你能擒杀他。”
“我”
王彦章大急,当即不多言,下了城墙就要提点人马,点着火把南下追入。
萧砚并不阻拦,单手搭在破损的垛口上,手指轻轻敲击着。
“萧将军的部下,实是忠心,让本后羡艳。”
身后,一个声音缓步近来。
萧砚头也不回,应道:“王后的部下,倒也不差。”
述里朵一脸平静,并肩站在了旁边,与他一同眺望这河北之地。
夜慕之下,远处还有一片一片篝火在不断闪烁,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风都吹不散,因城外就是那晋军大营,白日里死了太多人,当时众军驰援高梁河,几没有人收拾死尸,这会才发动民夫去抬尸焚烧。夏日时节,这般多的死尸,难免会引发疫病。
“萧将军实在太忙,说起来,本后还未来得及恭贺萧将军大胜。”述里朵淡淡的眺望远处,意有所指道:“不过萧将军莫要忘了,这场大胜,可有数千漠北儿郎的性命填在其中。”
“王后是欲责怪我?”
“萧将军总得补还给本后。”
“王后说笑了。”萧砚笑道:“你我马上就要携手出关,这不就是补偿?”
“这个补偿是在条件之中的,萧将军总得需要另加筹码才是。”
萧砚皱了皱眉,摆着手道:“休说这些,王后当时还言,欲要在幽州向我聊表谢意,我”
“哦?”
述里朵美目轻抬,看向了他:“萧将军很在意这个谢礼?”
萧砚不置可否,折身向城楼下走,“我城内还有要事,刘仁恭要见我,就不与王后久谈了。对了,王后若有意,需不需要一同去见见?”
“见刘仁恭,哪有见萧将军管用?”
述里朵平静上前,自然而然的伸出手,替萧砚理了理领口,朱唇轻启:“萧将军若未想好增添什么筹码,不妨待会来寻本后。届时,萧将军或能有些灵感。”
后者蹙了蹙眉,拂开她的手,大步走下城楼。
述里朵视线追随着他,而后抬起,看着整座幽州城。
刘仁恭的废话很多,但萧砚基本没理会。城中还有不少燕地的豪门,亦想求见他,但他可不是相见就能见到的。
这些时日是在太忙,他这会只想安安稳稳都泡个热水澡,先舒坦的睡一觉再说。
待被不良人护送到下榻的民房前,他仍然还在思索,到底是先沧州,还是先漠北。
大门口,世里奇香躬身侯着。
萧砚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理都未理,下马就往里去。
有不良人喝斥道:“汝在此处作甚?”
“我家王后言,有国事相商。现已在内院恭候萧军使多时”世里奇香的语气里说不出的奇怪,垂着脑袋,似是不想让他们看见神情。
萧砚皱了皱眉,也未奇怪述里朵为什么能入这里,王后先他一步入城,说不定这宅子都是她安排的。
内院里,一间房内已掌了灯,世里奇香在前面作引,伸手相邀。
“王后说,萧军使定不会后悔”
萧砚有些惊诧,推门就入。
门外,世里奇香大步上前,闭上了房门。
门内有屏风,萧砚回头,皱眉看了眼闭上的房门,而后唤道:“王后?”
没有人应他。
他便绕过屏风,脚步却马上下意识一顿。
屏风后立有一方木架,其上,悬有一件明黄色的龙袍,是中原样式,但看得出来,应是做的很赶,稍有些粗糙。
但并不妨碍烛光映在上面,泛着极为诱人的光芒,明黄色的金光,散着淡淡的光泽,似有一股魔力,在耳边轻轻出声:“穿上吧去穿上它”
萧砚负手立在那里,脸色淡淡,似是并不避讳,虚眸打量着。
“九郎以为,此谢礼如何?”
述里朵掀开珠帘,从里室提着一盏烛灯,不紧不慢的走出来。
“王后所言的国事,便是这个?”萧砚一指龙袍,摇了摇头:“王后未免过于幼稚了些。”
“呵”
述里朵笑了一声,将烛灯置于桌上,只是望着萧砚。
萧砚心下微动。
不知是不是灯光映照的原因,这会只觉述里朵的风韵不输貌美的降臣,一双美目带着别具一格的英气,又有一缕美妇独有的妩媚,目光看着他,别有一番挑逗感。
“王后,你”
萧砚的声音霎时止住。
视线里,述里朵轻轻解开淡紫的戎服,洁白的玉颈,便在烛光里灼灼生辉。但更为刺眼的,还是戎服下的龙袍。
这件龙袍很合身,似乎是述里朵量身订制的,较显得宽大,但就是如此,腰身的轮廓很轻松就因烛光衬出了流畅的线条来。
她缓步过来时,鼓鼓的胸脯、长直的腿、很有弧度的臀,皆是轻松显露。这位漠北王后,全身都充满了说不出的感觉,若说是威仪、却又稍显轻佻。
但总之,威仪的气息是远远多于轻佻的。
“李九郎”
述里朵注视着萧砚的眼睛,很有英武之气的脸颊上,稍有一丝妩媚:“对本后,满意乎?”
后者瞥了她一眼,毫无动色的折身向外。
述里朵并不着急,双手轻轻放在大腿间,坐在位子上,美目轻抬:“朕,命令你
“站住。”
萧砚的背脊骤然绷紧,立在了屏风边。
述里朵端坐在主位上,脸上有仪容,还欲再言,下一刻却下意识发出一声低吟。
却是萧砚忽的转步而来,一把将王后拦腰抱起。
“怎么,九郎不是很能忍吗?”述里朵也不恼,只是轻轻抬了抬下巴,朱唇抵上去,贝齿咬了咬萧砚的耳垂:“朕,命令伱,不得无礼。”
“恕臣不受王命。”
萧砚将她扔在了榻上,声音有些沙哑。
王后捏着他的下巴,吐气如兰,美目清明:“朕有一个条件,记着,你”
但她的还未说完,声音就忽地一变,有些轻颤起来。
“本后还没有说完,把手给我从裙子里伸出来!
“你放肆!”
“恕臣君前失仪。”萧砚嘴唇有些干,在述里朵柔软细腻的脖颈上不断流转,“述娘子的龙袍内,不喜着内衬?”
“唔”
须臾,一道轻微的衣衫碎裂声响起。
“太放肆了!太放肆了!”
王后怒叱,但没过许久,她就变得全身发软,撑在榻上的双臂也摇摇欲坠起来。
片刻后,她终于咬不住唇,强硬的语气也变得柔软,似泣非哭的哀求出声。
“等等本后原谅你了你等等”
“要用朕!”
王后的眼角渗出泪珠,半身香汗淋漓,马上哀婉而应:“朕原谅你了,九郎莫要再啊!”
萧砚伏低脑袋,在王后耳边轻轻出声:“臣凌上,不得原谅。”
“你太放肆了”
述里朵似是承受了重力,略有些哭腔。
“等等今日不行、今日不行”
“说条件。”
“唔等等容本后想想。”述里朵脸上全是汗,头发凌乱,目光迷离,之前明明脱口可出的条件,这会却是想了许久。
“我儿尧光当为王。”
“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