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汐池也将目光看向了左煜,只见他一脸泰然自若的坐在那里,一口接一口的喝酒,偶尔兴起,也跟着一旁正在纵声高歌的汉子们应和两声。
他在军中呆的时间比在家中呆的还多,自然会这些天南地北的民谣,一旁的人见他跟着唱,一时也分不清这是何许人也,纷纷过来同他敬酒,喝得兴起之时,便你来我往的猜起拳来。
凌汐池若有所思,心想这左煜也是个豪爽性子,若是换作旁人,是绝不可能会来参加这种宴会的,更别说做到心无芥蒂的纵酒高歌了。
她懂月弄寒为什么不杀左煜,甚至还对他以礼相待,这左煜确实算得上是个人才,再加之月弄寒曾经对他有诺,若是放走他,便能给自己树立一个重信守诺、爱惜良才的形象,确实比直接杀了他更能收获人心。
正想着,左煜端着酒碗朝他们走来,冲着他们道:“我敬二位一杯。”
凌汐池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碗,仰头一饮而尽,左煜在她面前坐了下来,问道:“你真的不是璟枫公主?”
凌汐池抬眸看他:“无启族,叶孤寻。”
左煜讶异的张大了唇,他在军营中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无启族的事,虽然当年泷日国出兵灭无启族时他还年纪尚小,很多内幕他并不清楚,可这件事在当时也算是轰动一时了,若真是当年无启族的漏网之鱼,那便是与泷日国有不共戴天之仇,王上怎么可能让她作为和亲公主,而且他被关多日,此时并不知道璟枫公主刺杀瀚海祈王并投海自尽的事情。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你与璟枫公主长得一模一样,莫非你是藏枫在江湖上找来替璟枫公主的那个人?”
一提到萧藏枫,凌汐池的眼神一黯,并没有答他的话,默默的喝了一口酒。
左煜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那日我去藏枫山庄,撞见正在和藏枫亲热的那个人便是你!岂有此理,你是我兄弟的女人,你居然跑来这里造反!”
凌汐池闻言,一口酒顿时从口中喷了出来,一股热血冲上了脑门,面红耳赤道:“你……你胡说什么……谁……谁和他亲热了,我才不是……”她刚想辩驳,可一想到人都不在了,辩驳还有什么用,又将全部的话吞了下去。
左煜见她默认了,愤怒的捏紧了拳头,腾的一声站起来,指着她道:“不是你是谁,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你知不知道那日藏枫亲口跟我说了,他要让你做藏枫山庄唯一的女主人,你可知在那之前,他从未过任何女人心动过,我们一群兄弟还笑话他,谁知当天你便出了事,你可知那段时间他有多伤心,终日借酒消愁,后来我听说他去了江湖上找你,可你……你居然没事,还和月三那厮搅在了一起,莫不是藏枫就是被你们害死他的。”
凌汐池哑然失色,心酸难耐,眼泪顿时冲上了眼眶,过往的一切从她的脑海中掠过,那么鲜明,那么深刻,像一把锐利的刀子一刀一刀的划过她的心脏,痛得她直打颤,她哆嗦着嘴唇问道:“他……他真的那么说?”
“你……”左煜又气又怒,提起酒坛子作势就要扔她,却被一只手硬生生的将酒坛子夺了去,唐渐依挡在凌汐池面前,怒道:“你这坏胚发什么疯,萧藏枫不是她害死的,他是在冥界被冥王那个老东西害死的。”
凌汐池伸手拉住了唐渐依的衣角道:“没关系,他想打便让他打吧。”
左煜看着她盈满泪水的眼睛,也是愣了一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垂头丧气的说道:“唉,人都死了,打你还有什么用,打了你,我怕藏枫那混小子来找我托梦。”
谢虚颐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一直没有说话,左煜抓了抓头,将酒碗满上了酒,递向了谢虚颐:“兄弟,见笑了啊。”
谢虚颐举起手中的酒碗与他碰了一下,自我介绍道:“谢家,谢虚颐。”
两人一见如故,很快便聊到了一起,谢虚颐甚至还直言不讳的问道:“我还以为左兄会借机逃走。”
左煜也不遮遮掩掩:“你以为小爷不想,小爷出来喝个酒,这人群中至少有十五个人在盯着我,月三这一点做得真不地道。”
“特殊时间,还得委屈将军一下,我也怕将军真的逃走啊。”月弄寒步履从容的走了过来,坐在了他们面前,左煜拿眼睛看他:“你小子酒量不错啊,喝成这样还没倒?”
月弄寒笑道:“将军不也没醉吗?”
左煜笑道:“我还等着跟你喝两杯呢,喝了这回,以后咱们就得战场上见了。”
月弄寒抱着酒坛沉思了一会儿,笑声爽朗:“说得是,是该痛饮一番。”
三人相视而笑,抱着酒坛便对饮起来,唐渐依伸手拉着凌汐池,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我们和这些臭男人在一起做什么,喝得醉醺醺的臭死了,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凌汐池起身欲和她走,月弄寒伸手拉住她,低声道:“等会儿再去,我们一会儿还得去见见唐姨。”
月弄寒的手心冰凉,抓着她的手微微发抖,却抓得十分用力,隐隐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
他刚才正要过来之时,远远的便听见了左煜的话,那一瞬间,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想要杀人的冲动。
他心痛无比,愤怒无比,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发作,也没有资格发作,甚至还得维持自己温文尔雅的模样,因为他知道,一个男人在面对自己心爱的姑娘时,什么都可以输,唯独不能输掉风度。
凌汐池又坐了下来,看了看唐渐依,示意自己暂时脱不开身,左煜也冲着唐渐依扬了扬下巴,挑衅道:“小豹子,这么急着走,莫不是怕喝酒输了?”
唐渐依干脆坐了下来,腿一伸,勾了一坛酒过来,拍了酒封,冷哼道:“我会怕你这坏胚!”
眼见唐渐依一口气将一坛酒喝了个干净,几人忍不住赞叹道:“果然豪爽。”
左煜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伸手抛了一粒花生米在嘴中,眼眸深处是一抹惊艳的颜色,可随即又转变为了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凌汐池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她甚至不敢去看左煜,可她知道,左煜时不时的在看她,眼神像是淬了毒的针似的,她正如坐针毡的时候,目光一转,恰好便看见陆小白站在远处,似有意无意的在看她,见她看了过去,陆小白与她对视一眼,埋下头转身走进了人群中。
她心中一动,起身跟了过去,半路中却被一个人拦了下来,她抬眸一看,觉得莫名眼熟,想了想,才想起来这是下午那个剑使得不错的青年。
他手中端了一碗酒,像是要来敬她,凌汐池心中有很多疑问想要去问陆小白,便很快的饮了酒,绕过他去追陆小白,却听那青年在她身后低声说了一句:“九霄持云,天地归隐。”
周围太嘈杂,凌汐池心急追人,没听得太清楚,扭头疑惑的看着他,问道:“你刚刚在说话吗?”
那青年正欲开口说话,恰好此刻月弄寒跟了过来,说道:“阿寻,你要去哪里,别乱跑了,唐姨和蒋大哥他们在那边等着我们。”
凌汐池看了看陆小白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月弄寒问道那位青年:“你叫什么名字?”
那青年退了一步,向他行了一个礼,道:“回大当家的话,小人名叫小叶。”
月弄寒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你的剑法不错。”
小叶埋着头:“多谢大当家夸奖。”
月弄寒道:“从明日起,你便跟着我吧。”
小叶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不急不缓道:“是!”
月弄寒带着凌汐池转身离去,远处,左煜正在放声高歌:“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悲凉的歌声映着凄婉的冷月,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
第二日,凌云寨的探子送来了九帮十二会的资料。
如凌汐池之前所了解的一般,九帮十二会是藏枫山庄之下的第二大经济体系,由雪原五豹牵头,岳凌州下五城的九个商业世家以及旗下商会组成。
这几个世家分别为:岳凌城白家、陆家,风幽城李家、袁家、顾家,安都城雷家、陈家,雪沁城林家,贺家。
这九家的家主都是在年轻之时便跟着雪原五豹闯荡打拼,所以都唯雪原五豹马首是瞻。
而在这岳凌州五城之中,安都城的雷家又被称为岳凌州首富,因为他们除了经商之外,同时还经营着震雷镖局,雷家的前任当家正是雪原五豹的拜把兄弟,在一场争斗中为保护雪原五豹而死,留下了一子雷老虎,被雪原五豹收做了关门弟子,所以雪原五豹对雷家多为照拂,今日雷家的基业可说是雪原五豹一手扶持起来的,但是雷家究竟有多少钱,实力有多深,谁也不得而知,故而九帮十二会的总部也正好设在了安都城。
原本雪原五豹是想将九帮十二会的重担交到雷老虎手上的,可雷老虎实在是资质有限,不是那块料,生了个儿子名雷小虎,更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骄奢淫逸,游手好闲,素日里只知眠花宿柳,斗鸡走马,极尽享乐之能事。
为了锻炼儿子成才,雷老虎特地将震雷镖局交给雷小虎打理,可雷小虎吃喝嫖赌样样高明,唯独不会做生意,为此雷老虎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请了多少名师,也没能将这棵歪脖子树掰正过来。
雷小虎却认为自己天纵英才,是他父亲不识货,小看了自己,于是他接手了震雷镖局之后,便大着胆子接了几桩别人不敢接的黑活儿,为的就是要向自己的父亲证明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的草包,其中便包括插手了沈家堡这趟镖,险些为雷家招来杀身之祸,现在正在被他的父亲关禁闭中。
九帮十二会旗下涵盖多种产业,数不胜数,其中雪沁城的贺家为泷日国最大的马商,贺家的牧云马场更是五国之中最大的马场,里面养着数十万匹良驹,而风幽城的顾家则为泷日国最大的药材商,几乎占据了整个泷日国药材产业的半壁江山。
凌汐池看着名单,眉头跳了跳,沉默了半晌,心中哀叹了一口气,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安都城的雷家,居然也在九帮十二会里,好巧不巧,还是整个岳凌州的首富。
她回想着那被自己一通胖揍的雷小虎,重重的叹了口气。
一旁正在处理其他事情的月弄寒一听,关切问道:“阿寻,怎么了?”
凌汐池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行军打仗的话,马匹药材缺一不可,看来这贺家和顾家我们是一定要争取的。”
月弄寒将名单拿过来看了看,笑道:“顾家和贺家并不难,我以前在寒月国时便同他们打过交道,我创建幻月影卫之时,马匹有一半是贺家相赠的,况且商人重利,只要你给他们想要的,想让他们帮你并不难。”
凌汐池疑道:“你与他们打过交道?”
月弄寒道:“你难道忘记了,五国之中,寒月最富,这些商人有一半是靠着与寒月国做生意才发家的,以前我在寒月国也有不少产业,少不得要与这些人打交道,这名单上至少有一半的人我是认识的。”
凌汐池高兴道:“如此看来,我们这次是会很顺利了?”
月弄寒迟疑着道:“未必,今时不同往日,我以前是寒月国的三公子,他们自然卖我三分薄面,可现在……”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阿寻,我……我并不想动用寒月国的力量。”
凌汐池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自己理解,从怀中掏出一块苍蓝色的豹形玉佩,这是雪原五豹给她的沧浪蓝雪,亦是九帮十二会的令牌,沉吟着道:“这是五位豹前辈给我的令牌,当日分离时,他们曾让我办完事后去安都城找他们,而且我有一位小朋友应该在他们那里,想来去这雷家应该能见到他们,我们便先去雷家吧,这件事情怎么说也得先知会他们一声。”
月弄寒点了点头,沉思着道:“不过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凌云寨起义的事情不多久便会传入朝中,我们必须得在那之前先将安都城拿下来。”
凌汐池道:“那我们今日便出发,只是,有件事情却不太好办。”
月弄寒不解道:“何事?”
凌汐池看了看他手上的名单,嗫嚅着道:“我与这雷家有些过节。”
月弄寒皱起了眉头。
凌汐池道:“我把这雷家家主的儿子打了一顿,而且还搅黄了他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