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院中并没有人,只有坛边的一圈炭火无声地燃烧着。
如叶倾怀所料,在她的勒令下,坤宁宫中的宫女太监们没有人敢来搅扰皇帝和皇后的良宵。
叶倾怀握住了腰侧不离身的短刀,深吸了两口气,刀柄的坚硬和深秋的凉气,让她神智清醒了两分。
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气息还是滚烫的,身体像是有一股股热流向下腹流去,让她感觉到一种异样的舒适和难耐。
必须尽快找到周守一。
叶倾怀用这个想法强行压制着心里那些翻滚不息的可怕念头。
她低下头往坤宁宫的宫门走去,然而走到庭院中时,门口的阴影中突然走出来一个身着禁军衙卫服的身影。
那人快步迎着叶倾怀走了过来,挡在了叶倾怀的路上,垂手问道:“陛下可是需要什么?小人替陛下去办。”
叶倾怀下意识地握紧了腰侧的短刀,然后抬起头来,看向了这个与她身量差不多的侍卫,随即皱了皱眉。
自从赵飞燕和陈菊连入宫后,叶倾怀便让赵胤实将坤宁宫和永和宫的侍卫都换成了信得过的自己人,这些人大多是之前承天门宫变时与她一同冲杀的左衙卫,都是她熟悉的面孔。
但眼前此人,她却毫无印象。
叶倾怀神色冷了冷,昂首问道:“你是哪个宫的?”
她本想用威仪喝退此人,然而,话一出口,她自己却愣住了。
她的声音,竟变成了女子的声音,而且还是软软糯糯的,娇柔妩媚。
不仅是她愣住了,连对方也惊诧地抬起了头来,怔怔地看着她道:“陛下……”
这一声“陛下”,却让叶倾怀回过了神来。
她的眸色一沉,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一道寒芒自她怀中绽开,在对方喉间闪过。
那名侍卫这时才摸上自己的刀,但为时已晚。
一抹细长的血色自他喉间缓缓晕开,随即,腥热的血喷在了叶倾怀的脸上身上。
“你……”对方缓缓退了两步,刚一开口,血却从他的嘴中汨汨地涌了出来,堵住了他剩下的话。
从始至终,叶倾怀都用一种异样冷静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缓缓倒地。
她最后看了一眼尸体,确定他死透了,才收刀入鞘,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戴上兜帽,从宫门走了出去。
坤宁宫是后宫六院中距离皇帝的景寿宫最近的,只要绕过两道宫墙便能到达。但是就算皇帝不在景寿宫中,宫里也至少会有一队当值的侍卫和十几名太监宫女。
以叶倾怀现下的模样,自然是不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的。
但要让她从坤宁宫走到太医院去找周守一,这段路又太长了,必会碰到宫中巡守的侍卫。
叶倾怀一边在心中盘算着此时宫中有何人可用,一边沿着小路顺着宫墙边往景寿宫慢慢走着。
正在她思忖之际,不远处的墙角突然拐出了一个穿着宫女衣服的纤细人影。
叶倾怀心头一惊,对方这时也看到了她,见她行踪鬼祟,立即喝问道:“何人?”
听到对方的声音,叶倾怀心头松了一下,是沈归荑。
她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墙边的宫灯跟前停下了脚步,摘下了兜帽。
沈归荑看到叶倾怀,立即一改凶神恶煞的模样,恭敬地跪伏在地道:“奴婢参见陛下。”
叶倾怀身形微微顿了一下,然后走到她面前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叶倾怀压着声音问道。
饶是她压着嗓子说话,也还是能听出声音比往日柔媚了许多。沈归荑不禁惊讶得抬起了头来,这一抬头,她便看到了叶倾怀满身的血迹,皇帝身上的血腥气和酒气扑面而来,让她瞬间变了脸色。
“陛下,您……”
“朕中了毒,不能被人知道。”
她这个解释,到算是勉强将沈归荑糊弄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叶倾怀又问了一遍。
“奴婢刚从晚雪宫出来,今日顾海望转醒的时候说了些胡话,奴婢正要去景寿宫向陛下汇报。”
叶倾怀心中盘算了一下,从晚雪宫到景寿宫,这条路确是必经之路。
她这才松开了抓着沈归荑的手。
见叶倾怀情绪好转,沈归荑试探着问道:“陛下,您受伤了吗?”
叶倾怀摇了摇头:“不是朕的血。”
她并未多说话,这里并不安全。
叶倾怀抬头看了看四周,很快在一众重脊高檐的建筑中发现了目标。
然后她收回了目光,十分郑重地看着沈归荑问道:“沈归荑,朕能信你吗?”
沈归荑被皇帝的目光看得血液一热,拱手道:“奴婢是陛下的鹰卫,愿为陛下效死命。”
叶倾怀收回了目光,道:“好。朕要去怡春宫,你帮朕去探探路,若是碰到人,想办法不动声色地把他们引开。”
沈归荑略一迟疑,然后点了点头。
“清理完路上的人之后,替朕去一趟坤宁宫,院子里有一个死人,把他处理掉,不要被人发现。然后去太医院找一个叫周守一的太医,叫他来怡春宫找朕。让他一个人来,不要被别人知道,明白了吗?”
沈归荑认真地听完,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去吧。”叶倾怀说完,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沈归荑没有多想,她沿着宫墙快步往怡春宫的方向而去。
她走后,叶倾怀等了一等,又将兜帽戴好,往怡春宫而去。
怡春宫是秦宝珠曾经的寝宫,是西六宫中距离中宫最近的一座宫殿。自从秦宝珠死后,叶倾怀便将那座宫殿封了起来,不再让旁人踏足。
如今这境况,倒是最好的去所。
中宫虽然官道十分宽敞,但今夜是万寿节,后宫中的侍卫大多被调往了前殿接送宾客,西六宫中又无人居住,因此巡守格外少。
叶倾怀一路通畅地走到了怡春宫,看到了等在门口的沈归荑,与她又交代了两句,看她走后,独自推开了那道沉重的宫门。
她已有半年多不曾踏足此处。
但宫中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让人觉得熟悉又伤怀。
可此时的叶倾怀却没有太多的力气缅怀过往,她踉踉跄跄地推开寝殿的门,三两步走到床边,坐在地上靠着床角,急促地喘起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