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虚掩,及至门口,门扉忽然“砰”的一声自己开了。两人陡然止步。
刷地抽出了剑,分退两边全神戒备,却并未有什么暗器袭来。半晌,只听屋内传来一阵咳嗽,接着是疲惫的男声:“在下已恭候了一夜,何不进来喝杯茶?”
光柱打在屋里,映得空气中尘埃不断浮沉,一股老朽的死气。两人踏入室内,将光晕留在门外。
只见屋内陈设简朴至极,唯有一张床榻、一张小几。那小几很矮,一旁是一个中年男子席地而坐,背对着门。
他的背脊微微佝偻,须发半白,身着破旧的粗布衣服,腰间缠了好几圈腰带。江朝欢心内掠过儿时的一点记忆,那时嵇闻道一家遇刺,刺客便是这样腰腹臃肿。
虽隔十数年,那背影也渐渐与今日这半老男子重合。江朝欢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走到他面前,问道:“前辈就是七杀?”
那人垂头倒了一杯茶:“我姓苏。七杀之名,日后怕是用不到了。”
“这是为何?”顾襄问。
“既得罪了你们顾门,这七杀殿还不是指日便成废土。”
这人还称圣教为顾门,消息也太不灵通了。顾襄凝眉而思。
“两位请坐吧。”七杀将倒好的两杯茶轻轻一送,茶杯便稳稳落在了对面的桌沿,一滴未洒。
“前辈静候一夜,不会只为了请我们喝茶吧?”
“阁下花钱买自己的命,想必也不是真的不想活了吧?”
无需再多试探。两人依言上前坐下,端起茶杯,望着里面漂浮的诘旦花瓣,又见对面之人的满面病容,明白了他放出毒蝎后未能继续追杀的原因。
“不知贵派刺杀失败,可否退还酬金?”顾襄忍不住问。
江朝欢一口茶差点呛到,脸色更白了几分。
七杀怔了片刻,终于抬起了头,打量着对面衣衫尚湿、喝茶取暖的两人:“真不怕有毒?”
“夜已过半,红讯过了三日之期,前辈不会再出手了。”江朝欢悠悠说道。
“何况我不在客人委托之内,你不能伤及无辜吧。”顾襄理所当然地接口。
“你们就对我的信用如此放心?”
七杀放下茶杯,对眼前的年轻人生出了几分兴趣,那双原本干枯失神的眼睛也凝出了些许光彩。良久,他摇头慢慢说道:
“今日我们之间,注定只有一方能活。我要你们的命,却已不是因为七杀的买卖了。反正此单之后,无论孰生孰死,七杀殿也将彻底消失于世间。”
“前辈何必过谦?”江朝欢晃动着茶中的诘旦花,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若非前辈身中折红英,想必我们现在也很难坐在这里喝茶。”
“你又何必惺惺作态?顾云天派你们这个时候来,难道是恰巧撞到我折红英发作?”
江朝欢不动声色地垂下目光,已经反应过来,他误以为是教主派自己前来取他性命。而他既然身中折红英,语气中又对顾云天颇为熟悉、且敌意极深,想必也是曾有一番宿怨纠葛。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忽然浮起了几个故人的影子,虽然模模糊糊得抓不住,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骤然袭来,让他悚然一惊。
“前辈既已心中有数,何必枉自挣扎?与教主作对的下场,前辈早就亲身领教过了吧。”他忽然扬起一个轻蔑的笑。
半晌。
“那么你待如何?”七杀的声音已经沉了下来。
“其实我们之间,也并非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江朝欢的话让顾襄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不是来杀七杀引出嵇闻道的吗?何必多费唇舌、继续虚以委蛇?
“与我们一起回幽云谷,求教主开恩,允前辈加入我教。”
此言一出,顾襄且惊且疑,尚未开口,七杀已骤然捏紧手中茶杯,一字一字地重复了一遍:
“……加入魔教?”
“我们会请求教主替前辈拔除折红英,了结困扰前辈多年的发作痛苦。而来到幽云谷,前辈本就是做杀手营生,与我教本质上也差不多,定会习惯的。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下七杀当真是愣住了。他原还平和的面色凝如寒霜,忽然“啪”的一声,茶杯片片碎裂,连江、顾二人的茶水都遽然倾翻,四散飞溅!
“哈哈哈哈……”只见七杀仰天长笑,仍是一脸不敢置信:“加入魔教,和你们一样给顾云天当走狗?”
在江朝欢的故意相激下,七杀眼中杀意如狂,丝毫不再加以掩饰,这场对话再也没有维持下去的可能
顾襄拔剑而起,率先出招,一记“星飞云散”连斬三下,拟抢占先机。
七杀被强势霸道的剑气逼退至墙边,口中呕出一口血来,竟已被剑气所伤。看来折红英发作仍未过去,难以聚起内力,眼下正是速战速决的最好时机!
顾襄乘势剑锋一转,再取他咽喉
剑势如芒,然而七杀豁然袖袍一挥,便见白烟扑面,顾襄呼吸一滞,剑招滞住。便在这时,七杀右掌推来,一壁阻滞对手剑势,一壁翻了个花,拍向她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江朝欢从旁一剑架开二人,左手凝聚真气,与七杀全力对了一掌
掌力激荡,两人各退一步。七杀经脉已如翻江倒海,当下极力调整内息,心道不妙,谁知,江朝欢却接着又踉跄了几步,直接撑不住跪倒。
顾襄抢上去看时,见他嘴角不住溢出鲜血,身子一歪,竟然就此晕在她怀中。
……从前他便是身受重伤,也绝不会轻易放任自己晕倒。因为失去意识便是彻底放弃了希望,等于把自己拱手送给敌人。此次他不过对了一掌,怎会伤到支撑不住?
顾襄强自镇定下来,正要趁七杀内力周转不继时先解决了他,抬眼时却瞥见江朝欢腰间衣料有一处小小破口。
一种不好的预感倏然涌上,她一把撕开破洞,只见赫然一排血洞印在他腰间,还在不断渗血,只因身着玄衣才掩住了红色。
他竟早被蛊蛇咬中,却勉力支撑了现在,直到刚才对掌、大动内力才加速了行毒晕去。顾襄又惊又骇,见他昏迷中仍呕血不止,顷刻间已气息奄奄,当下再也顾不得七杀了。
点了他伤处周围穴道,顾襄正要再为他输送真气,却蓦地后颈一痛,随即软软倒下。而她怀中昏迷不醒的江朝欢却坐了起来。
一旁的七杀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一幕,大为惊奇。原来是江朝欢在背后出手偷袭。
“还没怎样,先内斗起来了?”七杀心内暗忖。惊异之下仍怕有诈,且一边调理内息,一边观察他二人动作,不急出手。
只见江朝欢轻轻把顾襄放在地上,才扶着墙壁站起。就这点动作也让他咳了半天,想来适才的伤势倒并非全然装出来的。
他勉强喘匀了气,把衣衫整理好,才走近七杀,不紧不慢道:“天光乍破,景色方好。苏前辈可愿陪我出去走走?”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七杀全神戒备,只觉眼前之人古怪至极。
“我击晕同伴,只为和前辈说几句话,绝无恶意。若前辈觉得我说的不好,杀了我便是。”
“和你这顾门贼子有什么可谈的?你到底有何阴谋,只管放手来。”
江朝欢扶着门沿,无奈地摇头:“我已身中蛇毒与寿星照之毒,命在顷刻,绝非前辈对手。却仍自伤同伴,还不足以表示诚意吗?若前辈实在不信,现在便杀了我吧。我绝不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