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嵇盈风眼底的波动,顾襄仿佛能看到两个她在体内拉扯。虽然未曾切身体会过被催眠的感觉,但她知道其中艰苦绝非轻描淡写能概括的。
只是,定风波落入任何人手中都可能反而引来滔天大祸,除了嵇盈风。
“嵇无风曾因缘际会学到了定风波前半部,这才打破了幼年旧伤的困扰内功大进。若他果真处境危殆,除了继续练成定风波,也没有其他方法能最快提升他的实力,助他脱困。”顾襄认真地解释着。
“我明白。”嵇盈风说出这三个字都显得十分艰难,但仍是努力点了点头。
“好。”顾襄感激地一笑,继续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摊开在嵇盈风面前。
“这是前去西域拜火教的路线,还有到了天鹫峰后,上山的十二阵法。过了这些阵后,如果你被引到了衢尘关,就按照这里画出的方壶之径潜入黑水;如果是红衣神殿……”
将拜火教一路险隘和教中风物给嵇盈风详细讲述后,顾襄发现她的面色已经白得可怕,眼角也是猩红。
“是头疼吗?”她轻轻握住了嵇盈风的手。
“没事。”嵇盈风努力舒展眉心,不愿她担忧。
用力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后,嵇盈风将定风波和这张纸挪到了眼前,“我会记下这些的。只是我记心不如二小姐好,你可以多等我一会儿吗?”
……
江风半老,汀蕙半凋,顾襄立在船舷远望围满钱塘的游船,只觉如漫长的画卷一般,不见尽头。
不知多久,往来穿梭的船只悄然定格,给古画落下了最后一笔,身边也添了一道幽邃的影子。
“此去千山万水,险象环生。即使我们曾往来一次有些经验,也不敢保证你这一路顺遂无虞。”顾襄看向身侧之人。
“你看这江上游船皆有归岸的机会,虽然此刻,我们仍身如不系之舟,但,只要此心不似已灰之木,也总有泊回之时。”嵇盈风回以坚定一眼。
“这艘小舟行到对岸,只能拜托你了。但归根结底,能否回程,取决于你哥哥他自己。”
相视之间,两人无需多言,已是一体同心。
凝默片刻,顾襄又嘱咐一事:
“还有一个朋友,她现下人在中原边境,也要去拜火教,同样是为了带回一个人……等你们进入西域,如有需要,可以联络。她是可以信任的人。
“你说的人是”
“罗姑。”
……
天池大会谢酽放走了罗姑后,罗姑便被江朝欢的人手远远送走将养。后来得知岳织罗死亡真相,罗姑看淡世事,熄却复仇之心,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就是若真如谢酽所说,苏长晞也在君山之夜幸存,并前去了拜火教,她希望能在神秘人之前找到这个师弟。
作为教坊仅存的两个人,他们至少要确保对方安好。
只是,现在未能明确苏长晞情况,嵇无风境地也不知是否真如顾云天所言。若贸然让两方联系,恐怕反而坏事。所以一切还要等他们亲自到了拜火教,再根据实际情况相机行事。
若四个人联手与共,便极大增加了成功的可能性。他们四个都能回来,自然最好。
她相信嵇盈风,也相信他们。
唯一的变数,就是嵇盈风身上的催眠。即使此刻嵇盈风暂时恢复了清明,但若不根除,总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你的催眠……当时萧望师给嵇无风催眠,还是用了幼时旧物为引,且利用了他的失忆。但依你的心性,为何会被催眠到这种地步,你还记得吗?对症下药,才好找到破解的方法。”
面对顾襄的疑问,嵇盈风眼中又浮起了纠结痛苦,她抓着船舱扶手竭力思索……忽然,从黑沉沉的江水中瞥见自己飘忽的倒影,她也从纷乱的思绪里捕捉到了那段回忆。
“我,我想起来了。”嵇盈风回想着,“那天,我放走了顾柔,让云迢去找你。萧望师发现我没完全中催眠,于是告诉我,告诉我江……他是谁……”
竟是这样……当时的嵇盈风并不觉得震惊,反而有种心头巨石终于落地的安心感。可惜
“随后他威胁我,如果我继续破坏他的计划,他就要把江的身份告诉顾云天。那时我还不知道你们的计划,以为他若暴露会很危险。”
……顾襄没料到她已经都知道了,甚至还因此被萧望师趁机催眠,心里有些复杂。不过好在这一诱因已经破解,想必只要这一路嵇盈风足够坚定,还是能保证留存自我意识的。
“你放心,既然是条件催眠,总有办法能解开。今晚回去后,你交代好范小姐打理丐帮事务,我也会创造时机助你脱身。”
嵇盈风点了点头,随她拨舷返程。江岸转眼填满了视野,嵇盈风辞别顾襄之后,终究忍不住再度回头,“他……”
“江朝欢现在不算太好。他还需要一点时间,虽然,我也并无把握……”
顾襄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只是,她不再遮掩落寞与担忧,毕竟,现在嵇盈风是唯一可以坦诚以待的人。她也有权利知道这些。
“请转告你哥哥,我们现在很需要他。也很需要你。拜托你们。”
最后执手交握的两人相视而笑,就此一别。
“那么,也拜托你。”嵇盈风促狭地眨了眨眼睛,消失在岸边。
……
翌日,踏上归途的顾襄却走上另一个方向。
兖州幽云谷,她疾驰数日,终于又赶了回去。
而这一路,本就因江朝欢刺杀顾云天叛出魔教而沸沸扬扬的传闻中又添上一笔:昔日魔教二小姐顾襄,要去找新少主谢酽寻仇!
重回故地,她却发现教中并没有树倒猢狲散,反而看起来人丁更兴旺了不少,还多了许多新面孔。
来到钧天殿外,终于撞到了一个熟人,她手腕一抬,便将行色匆匆的那人定在原地。
“鹤松石,你为何还在此地?一周前教中大乱的时机绝无仅有,难道你不想离开?”
仅从顾襄吐息抬眸之间,鹤松石便能感到她的武功今非昔比,登时全身一颤,面色白了下来。
“二小姐,我……”
见顾襄皱了皱眉,鹤松石止住话头,转而问道:“您是来找谢教主的吧,教主也恭候您多时了。”
“谢教主?”顾襄眉头蹙得更深了。
“是,”鹤松石小心地看向紧闭的大门,“教主已经宣布退位,将圣教托付给了谢堂主。三日后,便是就任大典。”
话音刚落,殿门轰然大开。
狭长甬道尽端,那座巍峨高台霍然入目。台上笑声传来,顾襄侧目而视,与那人锋芒争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