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了锁后,把里面的东西翻出来,倒也松了一口气,这个人还有一点底线,没有强行把她锁起来的东西解锁,否则,她真的是寻死的心都有了。
她翻开了初中时的毕业留言册,唯一的老师留言上,写着一段让她耳热心跳的话,早就可以背出来了,还是忍不住看下去:
“有一天我醒来,大扫除开始了,我打开门,看到了一张纯真秀美的脸,我于是记下了穿一件白色连衣裙的你。
第二天我走进教室,看到了同样秀美的脸,在专注地听着一盒英语磁带,我于是记住了戴着耳机的你。后来,你走上了学校的领奖台,大方地笑着,目光柔柔,我于是记住了拿着奖状的你。
但是,我知道,我所记住的你,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
后来,三年的时光,让一个甜甜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温柔的少女,我于是恨我自己,早生了几年,没有在一样的年华,遇见这样的你。
我更恨岁月的恶毒,安排我在这个时候,遇见了小小的你。
如果没有可以回头的岁月,如果没有可以穿梭的时空,不知道这样的相遇有什么样的意义。我的迷茫和酸楚在于,若干年之后,我不知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掐断这一段记忆,才能忘记这样的你。”
刘利敏把留言册捂在心窝上,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这是唯一能给她温暖的字句。
初中快毕业那阵,关于他和她的谣言还是出现了,她本来下决心暂时不去找他了,但终于还是没有办法,在一个周末的傍晚又一次进了他的门,他显得非常兴奋,简直有些语无伦次,问她报考什么学校。
她看着他,说,我也没有确定,我爸爸妈妈想让我读高中,我自己觉得做个老师也不错,想考师范,你认为呢。
他想了想,说,凭你的聪明,读高中当然更好了,你爸爸妈妈也不会让你读师范的。
她听了有些失望,他为什么不劝她考师范呢。
他却沉默了,坐下来拿过吉他就弹,弹的是童安格的歌: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早已熟悉的旋律……所有的爱情只能有一个结果,我深深知道,那绝对不是我。
唱罢,又说,你不是说过要学吉他吗,现在就教你一点吧,要这样放琴,这样拔弦,就教她持琴,她就持琴,故意持不好,问他,这样行了吗?
他就过来手把手将好手型放好,他的手很热,忽然碰到了她的胸,也许他是有意的,也许他是无意的,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热起来。
她真怕他立刻不顾一切拥抱过来,她已经感到他有些激动了,她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手都有些僵硬。
可是他并没有,很快就走到一边,点起一支烟,她不敢看他,只觉得心头咚咚地跳,而浑身无力,是不是有些失望,她已经记不清了,也许有,也许没有……
后来她把毕业留言册给他写,他几天后才写出来,给了她就迅速走开,也没看她一眼,她预感到了什么,没敢打开看,一直回到家,走入自己的房间,关紧了门窗才敢看,看到是竟是几页长的留言。
他写的每个字都是滚烫的。
她顿时血液沸腾了,幸福与惊慌一齐袭来……
她很激动,激动得流泪,他是爱她的,真是爱的,那么深,那么真,还,那么大胆!她一整夜地失眠了。梦中也象是在醒着,醒着也象是在梦中。
后来的几天里,她都想见到他,但一旦真的见了又想躲来他,而他就似乎完全没发生过什么事似的,二人单独在一起时也只字不提,她又觉得失望,猜不准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候,关于他们的传言变得更多了,她有些寒心,生出一种倦意……
终于她下了决心,利用一次单独见面的机会对他说,我还要学习,不想渗入其他类型的感情。他懵了一阵,才说,你误解了我的意思了,我没有别的意思的……他说的时候,很颓唐,他颓唐的时候,她的心在滴血。
此后,她没有再去找他。这本留言册的行程也至此结束,她把册子锁在了这里,再没有第二个人看到过。
师范一年级的寒假,她来到了他的学校,为了掩饰,她带了侄子和乒乓球拍,来到一张刚好在他宿舍对面的乒乓球台,然而,她打了将近一个小时乒乓球,他宿舍的门都在紧锁着,他应该是不在吧,他的自行车也不在,她就回去了。
那年收假后,师范为了丰富学生的文艺生活,组建各类兴趣小组,她鬼使神差的报了吉他兴趣小组班,买了一把吉他,当时很多小组成员买的是普通的一百块左右的吉他,只有她买了一把红棉,花了将近三百,因为她记得,他用的吉他,就是这样一个。
师范的吉他兴趣小组班就搞了三次学习活动,就没了下文。因为缺少经费,指导老师懒得再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动,就停了。
她跟许多同学一样,只学会了三个和弦指法,能弹一种分解和弦,能简单地弹唱一首歌。很多小组成员都后悔买了吉他,她却不后悔。当时她心里知道是这么想的,这样到了假期,她就更有理由带着吉他去找他继续学习了。
然而,还没到假期,她就收到了他结婚的消息。
他在她的心里点燃了盏灯,然后就这么走开,让这盏灯留在她的心里温暖她。她从一个不具备恋爱资格的女孩,终于变成可以去爱的时候,他远离。
而另一个人,加塞到了她的生活里,但他能要到的,不会是她的爱,只能是她的人。
第二天就是除夕,要回老家去祭拜祖宗,迎新接福了,大哥开了一辆雅阁,二哥开了一辆面包车,一家人纷纷上车去,只留下刘利敏自己,说是坐不下了,然后,一辆皇冠开过来了,那个膨胀起来的身材顶着上面一张熟悉但似乎变肿了的脸,从驾驶室下来,意气风发地朝她招招手。
于是,雅阁和面包车都启动了,路边,只有那个人,那个车,和她。
她微笑一下,上了车,没有坐副驾,坐到了后排。
其实她的心里,宁可走路,反正只有三个多公里,但是,命运指定要她坐这个车,她不能不坐。
副镇长熟练地开车,一路上说了一些笑话,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好笑不好笑,她只静静地听着,有问,才答,没问,不答,他那边大笑,她也会浅浅一笑,表示她听到了。
这个除夕的祭祖过程,她没有留下多少记忆,所有的精力都用来留在应付各种尴尬上了。
因为,非常不可思议的,副镇长居然全程陪她祭祖,并且,留在她家吃年夜饭。
这是完全把他自己,当成了她的未婚夫了,一点都不避嫌。
但令她无颜的,是一家人的态度,父母倒也罢了,有感激的因素在里面。但连年纪比他大,官也做得比他大的大哥,那种种谄媚,就让她觉得自己的尊严,随着一声声的爆竹声,被轰得粉碎。
她带着这样的难堪,艰难地祭了祖,匆匆吃了年夜饭,然后,逃命一般,来到这个露台。
从露台到地面,直线距离差不多有二十米吧,生与死的距离,其实就只有这二十米。
了顶层。好热闹,好开心,好团结,好奋发,旧的一年要过去了,新的一年要来临了,苦难全部要转化成幸福,锦绣前程就在眼前了。
去年的时候,不是这样子,去年她站在这里,是为了躲避爸爸和妈妈的吵架,今年她是为了逃避那可怕的热闹与和谐,还有他们的新年幢幜,那个人,在家里人眼里就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他给这个家带来了这一切,救活了这个家。
但她知道他不是,他只是一个投机的买卖人,用国家的政策和漏洞,花国家的钱买下了她,他一点成本都没有付出,甚至不用在乎她的感受,就可以拥有她,这就叫权势,这就叫背景,正是刘家所缺少的东西,即使是在最辉煌的那一段时光。
在尊严最被践踏的时候,她有过一刹那轻生的念头,实在是那种尴尬太让人窒息了,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这种自私自利的轻生,她做不出来,而且,好像也没有理由这么做,美好的生活才刚刚要开始呢,县委书记是人家给出的最低指标。
“小敏,上面风这么大,在这里发什么呆呢,不怕着凉吗,快下来,龙副还想找你说话呢。”妈妈找上来了。
“妈,能不能跟他说说,我还是一个在校学生,而且是学生会干部,请他收敛一点?”
刘利敏不得不把这个话说清楚了,今天遇到的尴尬,实在是不想再重复一次了。
“学生怎么了,你的那些同学,有些都已经有两个小孩了,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下来下来,别在意那些。”
刘利敏被妈妈强行拉着往下走,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发现一屋子的人在这里,包括副镇长。
可是,她才刚回到,忽然之间,满屋子就几乎清空了,只留下了两个人。
而且,门还被谁顺手关上了。
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副镇长大模大样的坐在那了,现在能坐的就只有床,可是她不想给副镇长任何心理暗示,她站着翻看一本书,有一种被家人背叛抛弃的感觉。
也许他们真的觉得跟锦绣前程相比,尊严什么的都不是问题,也许他们认为,越早确定关系,就越有利于这一个家。这随手关上的门,释放出来的,是令她恐惧的心理意识。
可能是得到了她家里的人支持,也可能是挟了一丝醉意,副镇长一反原先的谨慎,有恃无恐地笑道:“利敏,你站得那么紧张干什么,来吧,好好聊聊?”
“你喝醉了,先回去休息吧,要聊等你清醒的时候再聊。”
“清醒再聊有什么意思啊,我们做工作,都是半醉半醒,聊起来才方便,尤其是和女同志,就得这么聊,这就叫情趣,都读大学的人,还不懂这个吗?坐啊。”副镇长打起了官腔。
“你真的醉了。”
“是看不起我了吧?不愿意和我说话?”副镇长有些不快了。
“你醉了。”刘利敏看到他的眼神里透出一股邪气,有点慌了。
“利敏,别这样嘛,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你漂亮啊,要是你这里再大一点就好了,过来,给我摸一下嘛……”他眼睛色眯眯地瞄向刘利敏的胸部,说话越来越放肆。
刘利敏终于怒了:“请你放尊重一点。”
副镇长站起来,刚才他那一句话,把他自己的欲望激发起来了。
刘利敏一眼看到了他身体的变化,吓得急忙去开门,哪里知道,门居然被反锁了,她用力捶门,竟没人理会。
副镇长道:“利敏,别怕,我问你,那个英语老师,叫什么啦,有没有搞过你啊,你要老实告诉我……”
刘利敏说:“请你不要侮辱我,不要借酒疯耍流氓,我还没毕业呢。爸,妈,你们开门,听到没有,快开门!”
副镇长道:“别费这个劲了,我给的钱不是钱吗,这些钱我用来嫖,什么样的美女嫖不到,我现在是要跟你结婚,所以,这个事就是早一点晚一点的问题,你不给我,你让我就这样等你一年多,到时你反悔了怎么办?当我傻吗,别闹了,我是真的把你当老婆,不是只想玩你一下。我也跟你爸妈说清楚了,他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就别这样了。”
说着,扑了过来,刘利敏躲闪不开,被他抱住了,就要把嘴巴凑过来。
刘利敏把脑袋避开,哭道:“放开我,放开我。爸,妈,哥,嫂,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副镇长喘息着继续用嘴巴寻找她道:“别这样,我是把你当老婆,我真的喜欢你……”
刘利敏用手顶着他的下巴,却感到来自其他地方的压力,她又羞又怒,但她仍然有一股力量继续抵抗着,一面斥道:“你是国家干部,知道什么叫法律吗?”
副镇长道:“什么法律,你就是我的人,你爸爸妈妈早就同意了,就是早一点而已。别逼我动粗,别逼我。”伸手要脱刘利敏衣服。
刘利敏保护住衣服,嘶声道:“你是法盲吗,我爸妈同意也不行,不经过妇女本人同意,婚内都不能乱动,你快冷静下来,不要犯罪!”
副镇长道:“犯罪,笑死我,犯了又怎么样,在这个县里,这个市里,哪个敢判我有罪?你今天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一手紧抱刘利敏,一手抓着她的手,就往隐私部位送。
刘利敏哀求道:“求求你,我来例假了……”
副镇长道:“不要紧的,不要怕,没事的。”
刘利敏眼见他已经失去了理智,绝望之中,反而冷清了下来,一边躲避,一边说道:“那你松开一下,别弄坏我的衣服,我自己来脱。”
副镇长迟疑了一下,松开了她。
刘利敏把手放在衣服拉链上,慢慢往下拉,眼泪涔涔而出,泣道:“爸,妈,我跟你们说了吧,知道刚才,我在楼顶站那么久干什么吗,我在想着,要不要直接跳下去……
今晚如果有人碰了我,明天早上,你们看到的就是一个尸体,你们可以抬着这个尸体去找法院告,你们要的不就是钱吗,害死你们女儿的人,不要追究了,人家势力大,追究不了,但你们可以要求赔偿,尽量多要点钱,他们不会不给,不给就一路闹,闹到中央,你们就可以发达了,不用再去求别的人了,你们的养育之恩,我就只能这么报了。”
副镇长如挨闷棍,说道:“你、你说什么?”
刘利敏道:“没听懂吗,要我再说一遍吗?”
副镇长似乎冷静了下来,说道:“有、有必要……这么、这么做吗?”
刘利敏咬着牙关,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你图的是发泄,你去找别的,你要找老婆,就得按照规矩来,尊重我,到时自然就是你的,但你不按规矩来,在我家人的身边侵犯我,我就只能这么做,家里一大堆人,没有一个在意我的尊严,那我就自己用这个方式,来保留我最后的尊严!”说着,泪花闪闪。
说话间,门外有了响动,门被打开了。
妈妈泪流满面的冲进来,一把抱住了她,哭道:“小敏……”
刘利敏一下子瘫在了妈妈的怀里,失声痛哭开来。
刘利敏不知道副镇长是怎么离开的,当妈妈进来抱住她的时候,她整个脑袋都空了。
她被妈妈扶着坐到了床上,哭得完全停不下来,怎么劝都劝不了。
她生性坚强,很少有这样哀哭不绝的情况,家里的人,都被她的哭声吓到了,他们体会不了刘利敏那尊严被践踏的绝望和哀痛,觉得早晚是副镇长的人,没必要这样,但是听到刘利敏这哭声,吓怕了,为了不让她出事,妈妈留在她身边陪着她。
妈妈说,其实她也觉得这样不好,想来开门,但是爸爸和哥哥们都劝她看开点,男女之间就这么点事,过后就没事了……
外面的鞭炮声劈里啪啦,震天动地,在这个辞旧迎新的佳节,举国欢腾,人人欢天喜地,全国欣欣向荣,一个少女哀绝无助的哭声,纵然是一声接一声,也被淹没在这快乐的海洋里,就算是家在路边,也没有几个人会注意到……
次日,刘利敏按时起床,昨晚两个哥哥各自带着自己家的人回去了,她平静地给父母拜年,平静地领新年红包,然后就回到自己的闺房,没有随大家去参加大年初一的新年祭祖。
大年初四,在父母去亲朋家拜年时,她在书桌上留下了几句话,带着她的旅行箱,坐上了开往省城的长途汽车。
在车上,她心里一片悲凉。
这一个春节,她得到的,是一个怕是很难再痊愈的创伤。
在自己的家,在自己的闺房,她遭遇到了平生最可怕的侮辱,而父母哥哥嫂嫂就在这附近,如果不是她最后说出那样的话来,甚至没有人出手帮她一下,而放任她被侮辱。
她为这个家忍受了这么多,却没有一个人在意她的尊严,她不知道,自己的忍受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