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百婴窟

年,富市,报事口镇。

正值春夏交接之际,洋槐花开,香飘四溢,鼻腔里充斥着淡淡的清香,耳边传来蜜蜂劳作的阵阵“嗡嗡”之声。

一切,安静而倦怠。

古老的村巷里,突然窜出来一条细犬,在地上滚了两圈,打破了慵懒的宁静。

这条细犬薄耳下垂,头长狭窄,通身黝黑,四个爪子却成雪白色,十分奇特。

“踏雪,撵上你了。”

踏雪张嘴吐舌,扭转狗头一看,脚下紧捣几下,再次如离弦之箭一般跑向了镇子外面。

一个少年骑着二八大杠紧追不舍,车后座连枝带叶捆着许多洋槐树的树枝,点点雪白的洋槐花摇曳不定。

少年名叫李天赐,身材高挑,体型偏瘦,看起来土里土气,五官却棱角分明,难掩帅气。

过不多时,一人一狗已经出村二里地有余,便到了灵仙棺材铺。

灵仙,灵仙。

这名字听起来颇为吉祥,可毕竟是个棺材铺,被视为不祥之地,于是便选址建在了距离报事口镇两里多地的地方。

推门进屋,面宽三间的铺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材质不一,大小各异的棺材,四周墙壁上靠着花圈纸扎等丧葬用品,平添了几分阴冷之气。

“我回来了。”

李天赐拿毛巾抽打着身上的尘土,未见有人应答,摇头又道:“该死的为师不尊,啥活也不干,都指望我哩。”

师傅名叫李传家,是灵仙棺材铺的掌柜,有着一手精湛的木工手艺,特别是打做寿材,能做到盛水不漏,可谓一绝。

在当地,人们尊称他一声“把式李”。

李天赐打来一盆清水,洗去一身疲惫,踏雪在他身旁用舌头“吧嗒吧嗒”卷着水。

想起自己的身世,李天赐越想越生气,竟一脚将搪瓷脸盆踢翻,水溅了踏雪一身。

踏雪甩动身体,颠儿颠儿地出门寻找其他母狗传宗接代去了。

十八年前,一个风雪交加的清晨。

木匠出身的把式李早起做活,说来也是奇怪,这一日他只觉心神不宁,一不小心竟然划破了手掌,鲜血汩汩而流。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本不足为奇,可把式李不这么认为,他久历江湖,做的又是白事买卖,对于那些神神鬼鬼之事一直秉持敬畏之心。

今日之事,实在诡异。

于是,把式李扔了铁刨花,披上外套出门查看。

门外雪大风急,借助风势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婴儿的啼哭之声,不由想起了不远处的一口枯井。

说起这口枯井,有一个在当地赫赫有名的名字,被唤作“百婴窟”。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受封建思想影响,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仍旧余毒未消,特别是在一些偏远的农村更甚。

就拿报事口镇来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养育了一方人丁兴旺的古井最终成了埋葬无辜女婴的坟墓。

说是“百婴窟”,可据说里面的尸骨已近千数,都快把深达百米的枯井填满了,更有人在月圆之夜听到了万鬼啼哭,令人毛骨悚然。

把式李来到枯井旁边,那啼哭之声便清晰入耳,分明是有人刚刚扔进去了一个婴儿。

这种事情说来残忍,可世间之事哪有道理可讲,他本来没打算多管闲事,可听那婴儿的啼哭之声浑厚有力,像是一个男婴。

此前,把式李结过一次婚,生产之时,红的、白的、黄的一股脑从女人肚子里流了出来,一尸两命。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有人说把式李挣的是死人的钱,被万千鬼魂诅咒,身上阴气太重,众人唯恐避之不及,哪还有人家愿意把姑娘嫁给这样的人?从此他便形影相吊,孑然一身。

想起自己已过而立之年,膝下无子,把式李心生恻隐之心,找来一根井绳,栓系腰间便下了枯井,于一堆枯骨肉泥之中救起一个婴儿。

掰开双腿一看,当下大喜,果然是个男婴。

“天意,此乃天意啊。”

把式李脱了棉衣,将婴儿裹好,快步走了回去。

净身过程中他的心又凉了半截,因那婴儿后腰处有一核桃般大小的血包,呈青紫色。

说来也是奇怪,那血包触手柔软,冰凉刺骨,与那三九天的石头一般无二。

民间传言,此种情况乃是胚胎发育不良导致的畸形,这个婴儿“子孙袋”里那两个玩意很可能存在先天缺陷,不能传宗接代,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二女子”。

“唉!”

一声长叹,把式李一拍大腿,懊恼道:“真是乐极生悲,我怎么这么糊涂啊,好好的男娃儿谁又舍得扔了呢?”

正自为难之际,那婴儿却对着把式李露出了稚嫩的笑容,人心都是肉长的,思来想去,他决定将婴儿收养。

把式李给婴儿取名天赐,随他姓李,可又心里作祟,生怕这孩子入了李家门,中了诅咒早夭,于是二人便以师徒相称。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便是十八载春秋。

把式李肠胃不好,一吃肉就无法消化,总是拉肚子,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一个毛病,从来不吃肉。

正因如此,灵仙棺材铺也从来不买肉。

这不,趁着洋槐花的花期快过之际,把式李让李天赐领着踏雪四处搜罗鲜嫩的洋槐花,最后再吃一次洋槐花麦饭打打牙祭。

“汪,汪,汪。”

突然,门外传来了踏雪急促的叫声,李天赐出门查看,目力范围之内并无一人。

“混眼子狗,乱叫什么?”

踏雪拽着李天赐的裤腿,拉着他往旁侧的茅房走。

隔着几米远,只看见茅房门一只宽大而又精瘦的脚露在外面,小腿上由于静脉曲张青筋暴突。

李天赐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师傅把式李。

他无暇顾及太多,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但见把式李横躺在地上,牙关紧咬,双眼紧闭,已经不省人事。

“师傅,你怎么了?”

“我是天赐啊!”

“……”

接连喊了几声,均无应答。

一群绿头苍蝇围着把式李的下身乱飞,李天赐轰走苍蝇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把式李竟然长出了一条鲜红带血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