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一刻。”
午后的日光毒辣辣地,晒得的地面滚烫,甚至有些烫脚,这大概就是秋老虎的威力。
“烟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末了。”
威猛的太阳一点点沉下去,天边五彩斑斓的云霞是它最后挣扎的痕迹。
涂白蘋闻到绿豆和莲子混合的香气,问道:“烟儿,今天晚膳是莲子绿豆粥吗?”
“是呢,小姐这鼻子越来越灵了。”
烟儿将餐盘摆放好,过来搀扶涂白蘋。
“看不见的时候就只能用力嗅、专心听。”
涂白蘋发现盲者听觉嗅觉敏感,并不是天然如此,他们使尽浑身解数才与常人无二,盲了眼,就得嗅敏听锐。
烟儿又是一阵心疼,宽慰道:“小姐,咱一定能治好眼睛,不要怕。”
秋水别苑最近每日都请大夫,京都但凡治眼疾出名的大夫都被请了一个遍,每个一听涂白蘋的病症,都喜不自胜,大夫以见识世间疑难杂症为傲,可一把脉一诊断又面露疑色。
药方也开了无数,只是没有一个见效,涂白蘋都喝腻歪了,慢慢地也适应自己目盲这个事实,对治病越发不上心来。
“随缘吧。”涂白蘋道。
烟儿最不怕看到涂白蘋这副认命的样子,忙着劝道:“小姐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我们京都的大夫看完了,还有太医院的大夫呢,实在不行,去涂府求求大老爷和二老爷,让他们请个恩典来,不是说太医院有一个吴太医最拿手的就是治眼疾吗?咱请他来!”
涂白蘋对自己认知清醒,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小姐,哪能让大伯父和父亲为了自己去请太医院的大夫来看病呢。又不想让烟儿失了盼头,附和着道:“嗯,听烟儿的。”
烟儿这才满意,又将桌面上的粥端起,想喂给涂白蘋吃,被涂白蘋拒绝了。
烟儿知道涂白蘋是想适应盲人的生活,也不坚持,默默地看着涂白蘋喝完一碗粥。
涂白蘋拿勺子在眼底转了好几圈确定没落下一口后,放下勺子,将碗亮给烟儿看,“烟儿,看!我吃干净了吧。”
“嗯!小姐吃得很干净!”烟儿肯定道。
涂白蘋像是得了夸奖的小孩,开心地咧嘴大笑。
“小姐,您先坐一下,我把餐具收了。”
烟儿将餐盘收拾好,又用衣袖快速将桌面上洒落的绿豆粥擦掉。
涂白蘋乖巧端坐,然后听见烟儿离开的声音。
涂白蘋觉得喝了一大碗粥之后,肚子有些撑,用手揉揉肚子,触碰到一团黏腻,涂白蘋闻了闻手心,豆香气。
瞬间,涂白蘋眼底爬上一层痛苦,看不见终究是看不见。
梧桐院内。
虎子和小六子两个人正坐在树下,看着月亮出神,两个人都像霜打的茄子,没精打采的。
“哥,你说大姐姐什么时候才能来给我们上课啊?上次教的我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小宝仰起头问。
“快了吧。”虎子轻轻地说,自己心里也没底,自从涂白蘋看不见后,他们的学业就停了,每日只上半天武学,这样已经十来天了。
“我们偷偷去看看大姐姐好不好?”小宝突然凑近虎子耳朵,提议道。
虎子犹豫,烟儿、崔四、崔八几个人总是和他们强调,说涂白蘋要休养,让自己和小宝不要去青萝院那边。
“哥,我好担心大姐姐啊,她不会永远看不见了吧?”小宝说着说着都带了哭腔。
虎子鼻子也有些酸,于是道:“那我们偷偷去看看。”
小宝用力地点点头。
两人悄悄地绕过下人,往涂白蘋住的青萝院来。
两人脚步放得很轻,一直猫到涂白蘋门口。
两人看到涂白蘋一个人坐在桌前,先是闻了闻自己手心,然后掏出手帕不停地擦拭着手,一次一次又一次。
小宝不小心弄出了声响。
涂白蘋顿住,将手帕藏好,眼神空洞地望向门口,“是烟儿回来了吗?”
无人应。
“烟儿,是你吗?”
无人应。
涂白蘋记得自己明明听见了响声,又一直没人应,以为是山里的野猫跑了进来,听说那野猫会伤人,立即摸索着起身,想把门合上。
涂白蘋先是腰撞在桌角上,然后膝盖又直直地跪在地上,一时双重疼痛让涂白蘋除了呻吟还是呻吟,脑子一片空白。
屋外的小宝和虎子两个人顾不得其他,齐齐往屋内跑。
两人合力将涂白蘋扶起来。
涂白蘋感受到是两个小家伙在扶着自己,立马反应过来,是梧桐院里那两个小的。
“大姐姐,对不起,刚刚屋外是我,吓到你了。”小宝愧疚地说。
“没事,不怪小宝,是姐姐自己走路没走好。”涂白蘋忍着疼痛道。
虎子看涂白蘋脸色苍白,忙问:“伤到哪了?伤到哪了?”
涂白蘋咬着牙道:“姐姐没事,你们俩去帮我把烟儿姐姐喊来。”
虎子脸绷的紧紧的,对小宝道:“小宝,你去喊烟儿姐姐过来。”
小宝一溜烟跑了。
虎子知道涂白蘋好面子,不愿意在自己和小宝面前失了风度,但伤势要紧,虎子拿起涂白蘋的胳膊检查着。
“白池林!”涂白蘋呵斥道。
“我当乞丐的时候见多了人受伤,折了腿断了胳膊胸口大窟窿的我都见过,有什么比生命重要吗?还是姐姐觉得男女有别,可我是小孩,还不到十岁,和我谈这些太早了。”虎子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话。
涂白蘋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在心里发笑,自己倒是忘了,这小鬼以前是混大街的。
涂白蘋不再矫情,指挥着虎子:
“我撞了腰,磕到了膝盖,你去铜镜下方的抽屉里找一个白色的小瓷罐来,那是治跌打损伤的。”
虎子找来药,烟儿恰好赶来。
烟儿将虎子和小宝支出去,替涂白蘋上药。
屋内。
烟儿一边给涂白蘋上药,一边问:“小姐,是不是那两个小鬼吓到了您了?”
“没有。”涂白蘋否认。
“我都嘱咐他们好几次这段时间不要来青萝院,小孩爱动爱闹,容易伤着小姐。”烟儿有点儿生气,其实不是气虎子和小宝,更多的是气自己没看好涂白蘋。
“他们俩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不打紧,要不是他们来看我,我还躺在地上呢。”涂白蘋道。
烟儿知道自家小姐最是偏私,只要是自己人,都爱护着。
门外,小宝还喘着粗气,额头上汗湿一大块。
虎子比以往沉默,那么容易瞎吗?虎子不信,自己看过那些罪大恶极之人做了坏事依旧活得好好的,涂白蘋不是恶人,老天爷怎么就让她瞎了眼?
“小宝,你恨过天吗?”
小宝凝视了一会天,“饿肚子的时候、被人打的时候、冬天没鞋穿的时候恨过。”
“她好像不恨天。”
小宝疑惑道:“谁?”
虎子沉默,在心里偷偷起下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