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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们一个个黑成碳球,却也着实挺拔了些。我和小光回家之后,母亲说我俩就像黑白无常一样;季琦穿着短袖,有意无意绷紧上臂的肌肉,形成线条;原先有些佝偻背的向南笙直起了身子,走路带风。
学校准备加了冰糖的绿豆汤和山楂水供同学们解暑饮用,但是数量有限,没法做到人人都有得喝。高温之下,我们班有四五名同学中了暑,坐在树下乘凉,每次看见远处老师端着大桶保温罐提过来的时候,这几个中暑的同学就抱着全班人的水杯,半路截道先把自己班的水杯接满绿豆汤。等老师把保温罐端到操场的时候,甜水已经没了一半。其他班的上千位同学只能在教官宣布解散的时候再跑过去排队疯抢,唯有我们班的人就像是看傻子似的心里暗自发笑。当然,这行动只能施用头几天,再后来每个班都会派几个代表“劫道”。
我们班更换了作战方式,不知是哪一位聪明的同学想的点子,他拿到了附近水站的电话,不一会儿就有桶装的纯净水送过来,还免费送给同学们压水的工具。就在别的班呜呜泱泱抢绿豆汤的时候,两三个男生提着纯净水桶从操场穿直而过,无数羡慕的眼光投射在那桶纯净水上,不参与其中根本体会不到那种妙不可言的感觉。于是乎又过几天,全级都在效仿,彻底解决了军训饮水难的问题。
刚开始学校门口的保安还对送水的人员百般阻挠,现在,送水工直接可以骑着电动三轮车来到操场,热情洋溢把水递给同学们,当然了,水站赚到盆满钵满,能不热情洋溢嘛。
考虑到喝水难的问题,校方接受同学们擅作主张的买水决定。更改了传统,打破了常规,这就是三班同学入校以来办的第一件大事。
值得注意的是,班主任李老师全程没有参与过,完全是同学们自己想的主意。
可悲的是,留在办公室的我一直是旁观者。
每逢下雨,同学们回到屋内,李老师就放任大伙儿聊天,只要别闹出太大的噪音她都不会管。有时候声音太大,她会猛兽一般咆哮起来,整个班就没人敢张嘴了。李老师也不再回办公室,就倚在门前双手抱臂,直到听见别的班有解散的动静,她轻咳几声,用温柔的声音讲些孔子孟子,几乎就要声泪俱下使我们万般惭愧。一会儿是冰,一会儿是火,男生们就用含有秽意的某个词当做李老师的外号。
于是班上某个自装清纯的女生经常问别人什么叫做冰火两重天,无论男孩怎么解释,她都用格外夸张的娃娃音说“我不懂哎”,别的男生就会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肏”什么叫“性交”,清纯女生红起脸,还是得嗲嗲地说不知道:“可能是骂人的意思吧。”男生起哄,“我想xx你啊”“我想和你xx啊”之类的,清纯女孩就张开手朝男生打过去:“凭什么骂我啊!”
她也不能翻脸,只得任人占便宜。
军训没结束,她就和高三张扬跋扈的混混学长谈恋爱了。再也没人与她开玩笑,大家都怕混混学长的报复啊。
以上,就是我所知道的军训期间发生的事情。
全部是佀光季琦向南笙他们告诉我的。
所以我很失望,我以为我的高中三年就将固定在窄窄的朋友圈里时,她来找我。
清纯女孩叫做赵婉绸。那天正值下课,周围尽是喧闹使我感到更加孤独。季琦向南笙勾肩搭背去上厕所,她就结结实实坐在我旁边的位置:“听说你家中了彩票?”
懒得回答,翻了白眼点点头,然后趴在课桌上,希望清纯女孩能够识相。
刚好有人在班级门口叫她的名字:“赵婉绸,有个学长找你。”有女生怪叫着起哄,这个时候男生是不敢说话的,怕混混学长报复啊。
我眯着眼看到清纯女孩蹦跳着离开,却不由得想起初中时候喜欢我的卢子琪,那时的他也是学校小霸王,装酷,自认为无所不能,然而遇到心仪的女生,就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然而赵婉绸又折了回来,对我说:“话没跟你说完,等下次。”
她逃课了。
她的座位一直空着,于是我愣神的时候会盯住那个空座,如同赵婉绸正扑棱着大眼睛回望我,嘴巴张张合合,对我说了很多很多。
季琦发现我的心不在焉:“小珺,你怎么了?”我如实相告,说赵婉绸跟我有话要讲。季琦神情紧张起来,在他来看,与赵婉绸谈恋爱的混混学长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她就不是什么好人。
中午放学,在学校食堂吃完饭便折回教室。在我们学校,午休期间学生可以留在班级内休息,看书也行小憩也行,只要不闹出太大的动静一般没老师来管。刚开始还有三三两两的同学窃窃私语,过上二十分钟大家都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在安静无比的午休期间,有人狠狠推开了门,是赵婉绸进来了,身后跟着学长,呲啦呲啦拖拽凳子弄出噪音。他俩并排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清纯女孩双臂叠起将头枕在手臂上,高三男生嬉皮笑脸说一些俏皮话,女孩并没搭理他。
而学长这样的行为当然会引起其他人的围观,他会大声叫喊:“看什么看”,我们班的男生由于畏惧所以大都别过头,还有几个女生看热闹一般叽叽喳喳窃笑,高三男生卷起眼前的课本用力敲在桌子上:“别以为女的我就不敢揍你。”就是那种感觉,大家都知道不远之处有一对早恋的男女在相互暧昧,而迫于压力使得大家又不敢去围观,所以谁都睡不下去了,毕竟学长说话的声音太大了,哦,还有好奇。
几分钟之后,学长觉得无聊就离开了我们班。
我回头看向赵婉绸,她如同一朵含羞草,极力地想把自己埋进一片阴影里,同时,她又是那么独特动人,藏不住的娇艳让她所处的那一片阴影亮出光翼。
显然她是发生了什么。
下午第一节是英语课,昏昏欲睡当中二十六个字母熬成一锅粥,老师敲击黑板告诉我们这类句型不需要加介词或者这几个单词的复数后面不需要加“s”,白色粉笔模模糊糊写上的字母就像是没擦干净的黑板留下的污迹,眼前一花,它在眼中虚幻的闪光里跳起舞,嘻嘻讪笑,于是整个人就悄悄地进入了浅睡。
英语老师总会在此时找几个同学当讲台上听写单词。老师不愠不躁,左手握拳顶在下巴处,点名。每到这个时候,同学们大都在迷糊中装作认真听课的样子,哪里逃得过老师的火眼金睛:“佀晓珺,你上来,嗯,后面还趴着的那个,同桌叫一下,赵婉绸是吗,你也上来。”
她绝望地抬起头,整个脸红噗噗的,颧骨压出了印迹,没等她同桌的手拍过来,就站了起来,非常缓慢非常别扭地走到讲台上,我看着她,她看着我,但从她的眼神里丝毫都看不出想要“相互合作”的恳求。英语老师很好心的,她会故意把需要听写单词的那页课本展开放在讲台前,一个负责盯住老师,另一个负责抄书,两个人相互合作的就会过关。
还好老师提问的单词我都背过了,我歪头看了看赵婉绸,她那半的黑板几乎没写几笔,我小声叫她,刻意把我写的单词靠近她,字体也足够大,方便她抄。然而,她却没动作。
十个单词,我的全对,赵婉绸全没对。在英语老师看来赵婉绸的做法是不尊重老师的行为,老师黑了脸,让我先回到座位,随后狠狠痛批了她。
这是第一次见英语老师发火,当老师再让赵婉绸下台的时候,全班鸦雀无声,每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她步履蹒跚,就像失去了她自己。
早熟的男生肯定明白了赵婉绸逃课的原因,下了课,他们坏笑着,他们围成一个圈,在丑闻的面前早已无畏了高三学长的恐吓,以信口雌黄的乌烟瘴气的话语袭击了清纯的女孩。
在中国,失去第一次代表着这个女孩脏了,而不是代表着这个女孩成熟了。
赵婉绸像是疯了一般嗷嗷大哭,她的举动明显吓退了幸灾乐祸的男生们,吓退了他们的还有赵婉绸的话:“等我告诉他,你们等着。”
会有女生跑去安慰赵婉绸,呵斥男生们退散,无论那些安慰者是否心怀鬼胎,我很庆幸她不是被孤零零丢在一边。
同时,庆幸那些胡作非为的男生中没有小光,没有季琦,没有向南笙,他们三人都深深的经历过这样的时刻。
也没有我。
接下来的几天,人心惶惶,生怕会有高三的学长跑到我们班刮起腥风血雨,甚至任何一个高年级男生路过班级门前的走廊,那些羞辱过赵婉绸的男生都会默默低下头。
平安无事的几天。
他们后悔了吗,应该是后悔了,因为这段心惊胆战的日子是他们一时冲动之刻不曾预想过的。
人啊,为什么总是后悔?
也许后来学会的珍惜,都是靠曾经的失去才懂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