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曾青拿着一叠经文来了。
“这是何意?”
“少夫人,这是静心经,公子让您每日抄一遍。”
黎又蘅翻看着那经文,挑眉看曾青,“他这字迹笔画直重,棱角犀利,可见其心浮躁,我看需要静心的是他吧。”
曾青想了想说:“公子的确是强忍着怒火誊抄下的这篇经文。”
黎又蘅将经文随手搁在桌上,“我就是这个意思,有问题的是他,他要是喜欢抄经文就让他多抄。”
“公子的意思是,少夫人不该看那些话本,平时抄一抄经文,可以清除内心的杂念。”曾青挤出个笑,“公子也是为您好。”
黎又蘅端着茶盏,慢悠悠吹着热气,“我若是不抄呢?”
“公子没说,不过公子建议您抄。”
黎又蘅冰冷的眼神扫了过来,“谁允许他建议了?”
曾青缩了缩脖子,“这对您身心有益……”
“出去。”
“是。”
曾青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快步退下。
黎又蘅瞥了眼那桌上的经文,冷哼一声,根本没当回事。
在家自在惯了,到这儿来碰上个爱管东管西到的夫君,真是有些愁人。不过那个满嘴都是礼教的书呆子今日受到的刺激应该不小,想必以后不会没事往她跟前凑了。
第二日,袁彻果真老实了,不再来没事找事,二人在外廊上碰上,互相不说话,他径直往自己书房走,不过进屋前又朝黎又蘅看过来,目光饱含沉痛。
黎又蘅自是不痛不痒的,该做什么做什么,那什么静心经也早扔犄角旮旯里去了。
晚饭的时候,徐应真叫他们夫妇一起去用饭。
去正院的路上,二人并肩走着,彼此无话,黎又蘅心道正好,突然耳边就飘来一句:“静心经抄了吗?”
她一阵无语,“没有。”
袁彻连连摇头,悲恸道:“顽固不化。”
黎又蘅停下,表情微讶地看着他:“你不会要去公婆面前告我的状吧?”
袁彻皱眉:“那种事情我都羞于启齿,怎么敢拿到父母面前说?”
见黎又蘅似乎是有些怕了,便觉还好,还有挽救的余地,于是苦苦规劝:“只要你以后不再碰那些东西,洗心革面,我……”
“不告状的话,嘴巴留着吃饭也是可以的。”黎又蘅打断他,从他面前飘走了。
袁彻扼腕长叹,还没吃饭就已经气饱了。
到饭厅时,妹妹袁瑛正挽着母亲徐应真的胳膊说话。
黎又蘅走过去给徐应真问了安,二人闲聊几句。袁彻则问起袁瑛的功课,袁瑛一脸苦闷地答他。
读书明理,在袁家,纵然袁瑛是女子,也被要求精通文墨,饱读诗书,不过她向来贪玩好动,不监督不行。
这一问起,得知妹妹这几日只顾着出去玩耍,懈怠功课,袁彻的面色便严厉起来。
袁瑛苦不堪言,父亲最近公务繁忙,没工夫搭理她,她好不容易能在母亲的宠爱下过几日快活日子,兄长又盯上她了。
她恨不能抱头逃跑,凑到袁彻耳边说:“哥,你都娶媳妇了,有空多关心关心嫂子,别老着揪我不放。”
袁彻看过去,黎又蘅正坐在母亲身边说话,唇角含着笑意,好似春风拂过浅溪,荡开涟漪,煞是好看。
昨日她就是这样笑着把那话本拿到他面前的……
黎又蘅可比妹妹更让他头疼。
“哥,我听说你们成婚几日了,你还睡在书房?”
袁瑛一脸同情。
袁彻:“你要是像我一样用功就好了。”
袁瑛:“……”
说话间,袁褚也来了,便要开饭了。
几人落了座,黎又蘅帮公婆布菜盛饭,做事体贴细致,不过徐应真不要她忙,让她坐下安生用饭。
袁彻看着身旁的人,她在长辈面前倒是乖巧得体,挑不出任何错处,就连素来不苟言笑的父亲都对她露出笑容,可一到了他这儿……也是他活该。
他已经尝试让黎又蘅对他改观,不过还不得其所。
不知何时黎又蘅能像对家人一般温柔亲切地待他,他正郁闷地琢磨着,黎又蘅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了他面前的瓷碟里。
他微微一怔。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最深的体会就是黎又蘅突如其来的好意都是陷阱,譬如现在的这一块炸莲藕。
黎又蘅又想干什么?他不明所以,看着莲藕陷入沉思。
而黎又蘅只是面色自然地低头吃饭。
他迟疑地夹起莲藕放入口中,咀嚼到没有味道了,也没等来黎又蘅一个眼神。倒是徐应真向他们夫妇二人飞来一个眼神,满是欣慰。
饭后,徐应真留孩子们说话,袁褚并不健谈,先行离开了。
徐应真喝了口清茶,瞧着袁彻,“暨明,我瞧你眼下乌青,昨日是没睡好吗?”
是没睡。
袁彻昨晚被那话本气得没睡着,而方才瞧了黎又蘅那不肯悔改的态度,今夜估计同样难眠。
黎又蘅能猜到大概缘由,却是一脸无辜,顺着徐应真的目光,也向袁彻看过去,微皱了眉头,像是很关心一样。
袁彻只是淡淡道无事。
“书房多闷呀,那床那么硬,你肯定睡不好。”徐应真顺势就说:“你搬回正屋睡吧。”
她话是对袁彻说的,却也在询问黎又蘅的意思。
黎又蘅垂眸不语。
她对袁彻搬回来睡没有意见,不过她不会主动张这个口。
袁彻心中叹气。
就他和黎又蘅现在这个关系,搬回去同床共枕怕是操之过急,而且看黎又蘅……她怕是不想。
就这样,二人都沉默着。
袁瑛坐在旁边剥葡萄吃,瞧他们夫妻二人都跟哑巴一样,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徐应真发愁不已,瞪了女儿一眼,摇摇头道:“罢了,随你们。”
黎又蘅见袁彻不表态,余光瞥了他一眼。
话本的事真给他气着了?彻底不想回正屋了?
这人……之前还说会善待她这个妻子,却在长辈面前都不肯做做样子。
他们都不说话,袁瑛却是个话多的,叽叽喳喳说起来曲江池最近很热闹。
徐应真一听,便动了心思,对袁彻二人说:“不如你们明日去曲江池逛逛吧,你的婚假马上就要结束了,到时候又忙得不着家,趁现在出去玩玩,放松放松。”
袁彻看黎又蘅一眼,“明日再说吧。”
徐应真笑着点点头,说时候不早了,让他们早些回去休息。
待他们走后,袁瑛扯着母亲的袖子说:“娘,明日我也想去曲江池。”
徐应真不同意,“我就是想找机会好让你哥哥嫂嫂相处相处,你跟过去不是碍事嘛。这几日你总跟你那小姐妹们出去游园集会,还没玩够?快收收心吧。”
袁瑛眨眨眼睛,说得理直气壮:“我是看他们两个太尴尬了,估计他们待在一块都不会说一句话的。我去了,也好调和气氛啊。”
徐应真想想也是,“那好吧,不过你可得有点眼力见。”
袁瑛欣然应是。
……
暮色四合,晚风微凉,徐徐地递过来。
夫妇二人一同回到院子里,袁彻的脚步在书房门口停下,黎又蘅继续走着,又回过身来。
“郎君,昨日你的书落在我这儿了,过来取吧。”
袁彻进了正屋,看到黎又蘅走到窗边的条案前。
“在这儿。”
她背对着他,举起手中的书,晃了晃。
他走到她身后,伸手去拿,书却被突然她收回。
他的手臂下意识跟过去,身体向前倾,手掌便扶在了条案上,将黎又蘅圈在了身前。
嘴唇上一阵酥痒的感觉飞快掠过,他的目光落在黎又蘅的发上。
黎又蘅本想逗他一下,一转身竟被他圈在怀里了。
她后腰抵着条案,戏谑地看着袁彻:“郎君,身上的伤还没好吗?站都站不稳。”
袁彻站直,后撤一步。
方才短暂的触碰,黎又蘅并未察觉,可他的嘴唇上还残存着那奇异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心底去了。
“书。”
他伸手。
黎又蘅低头翻书,“郎君之前说会对我这个妻子,以礼相待。”
袁彻不知她为何会说起这个,迟疑地“嗯”了一声。
“可是你如果在长辈面前对我冷冰冰的,他们以为我们夫妻关系不睦,会担心的,到时候就容易生事。”黎又蘅将书还给他,“所以,就算你讨厌我,也请做做戏。”
袁彻黯然。
为何要做戏,他们就不能真的成为一对恩爱夫妻吗?
他将这期许先埋在心里,顺着黎又蘅的思路,试探地问:“那母亲说让我们明日去曲江池游玩,要去吗?”
黎又蘅思索了下,说可以。
袁彻的眼底倏地闪过一抹光,他点头,拿着书走了,到门口又停下。
“我没说过讨厌你。”
黎又蘅听见他的话,看了过来。
窗前,她倚着条案站在那里,身后的月光静静流淌,温柔地将她笼罩,她脸上笑意亦如月色温柔。
“那你把我的话本还给我。”
“……”
一声沉重的叹息落地,袁彻愤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