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寝宫内,时舟和佟老实都陷入了沉默。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是时舟始料未及的,她没想到宁王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弄清了佟老实的身世,还要把他接回宁王府。
若是他真进了宁王府,佟老实还有活路吗?
原本想要离开京城的时舟,这时候还哪里还敢离开京城?
当初甄有福可是把佟老实托付给饿了她,她若走了,佟老实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实在没法跟甄有福交代。
原本时舟就是想要佟老实蛰伏在太皇太后身边,培养佟老实和昭庆公主的姐弟感情,以后才有相互照应的可能。
结果……
时舟知道自己这下是走不成了。
主要太皇太后一把年纪,身体又不好,昭庆并非真正的皇家公主,太皇太后在世,她自然享真正皇家公主待遇,万一太皇太后突然没了,不论是昭庆公主还是佟老实,都很难找宫廷待下去。
此刻的时舟脑子里只能重新谋划那两人的未来。
当务之急,怕是变成了昭庆公主的婚事。
且,昭庆公主的夫家必须是能护住她的人,哪怕是在太皇太后没了之后,她的夫家也不能因此看轻昭庆公主。
在这样的前提下,昭庆公主的夫家必须能看到佟老实代替现有宁王的价值,这样佟老实背后有了助力,也才能把佟老实和昭庆公主未来夫家捆绑在一起。
佟老实一旦回到宁王的位置,哪怕少了太皇太后,新的宁王和昭庆公主也能在京城站稳脚跟。
时舟想到这里,便朝昭庆公主看了一眼,昭庆公主立刻过来:“时大夫,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讲?”
时舟:“……”
就在这时,时舟听到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哀家这日子真外蹉跎了这么些年,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都说没什么大问题,可哀家自己觉得这经历是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还能撑上多久。”
周围人一听顿时吓得跪了一地:“太后定能长命百岁!”
时舟也是躬身没起。
太皇太后却自嘲的笑了一声,“什么长命百岁?哀家倒也不想做死不了的老妖怪。真要论起来,这世间的酸甜苦辣,哀家也算是尝尽了,就算现在去了,心中也没甚遗憾。”
周围人都没说话,就听太皇太后继续道:“只是昭庆的婚事,还是让我有些头疼的。”
昭庆公主曾被人欺负的事儿,绝不能传出去,否则那些贵族世家谁愿意娶这样的女子?
这也是太皇太后说什么也要除掉整个赵家的原因,那赵家原本就没有几个好货,在大游山横行霸道多年,伪装的再好也没用。
只有赵家那些畜生都死了,昭庆才能高枕无忧。
太皇太后这话一出,时舟松了口气,原来太皇太后早已把昭庆公主的婚事放在了心上。
有太皇太后操心,昭庆公主的婚事总出不来差错。
时舟知道昭庆公主的性子,也知道她其实并不适合深宫大宅,但她跟着太皇太后入了宫,这以后的生活便身不由己了。
若她不能替自己找到依靠,一旦太皇太后没了,她的日子就苦了。
她这种身份的公主,跟皇帝没有血脉,也没有情谊,在京城没有后台,一旦没了庇护,还能有活路?
昭庆公主想要回到以前在大游山的生活,是万万不能了。
也不知道这是昭庆公主的幸,还是命。
时舟躬身:“有太皇太后替公主谋划,相信公主定能谋得如意郎君。”
太皇太后微微倾身,“时舟,他们两个在这宫里怕是难活呀,哀家放眼望去,这里里外外的人,就没有周全的,倒是你,虽是民间过来的小娘子,却有能立住脚跟的本事,若你能留下,他们二人还能平安活到老,如不然……”
时舟脸上表情未动,太皇太后的意思她懂,留在京城,共谋进退。
“太皇太后抬举民女了,民女天性拘不住,只怕要辜负太皇太后的厚爱了。”
太皇太后叹口气,“你总不至于就这么丢下他们二人不管吧?”
“太皇太后!”时舟恭敬道:“人各有命,太皇太后从出生起,便注定永享荣华,命数是定下的,民女愿以好友之情谊助宁王世子和昭庆公主一臂之力。”
太皇太后一愣,半响过后,她笑了一声,“难怪你这样的一个弱女子,能在大游山鱼龙混杂的地方活下去,若是没你这样的心性,一般小女子,早被人吞噬殆尽了!”
时舟没抬头:“谢太后开恩。”
“罢了,哀家不过随口一说,绝不会做这种强人所难之事,只希望能在替老宁王世子有个妥当的处置后,你再离开京城吧。”
时舟给太皇太后磕了个头:“谨遵太皇太后懿旨!”
七日后,宫里那位圣人给新封没多久的昭庆公主赐了婚,夫家是当朝皇后的亲侄子封坷。
时舟得到消息的时候,特地请穆玄打听了下此人。
穆玄说:“不用打听,这人我熟。”
时舟看他,穆玄说:“封坷二十有六,订过两次亲,但……未婚妻子都在没正式成婚之前死了,一个突发疾病,另一个是另有心上人,私奔不成还被封坷意外看到,上吊死了。”
时舟:“……”
她忍不住问:“这人长的怎么样?”
时舟:“当年应试的武科状元,一表人才,不过时至今日没能娶妻,是因为克妻的名声传出去了。门当户对的人家不敢冒险,想要高攀的疯家又瞧不上,好不容易遇到门当户对又愿意结亲的,往往姿态特别高,总觉得是在拯救封坷,这态度上……”
时舟明白了,“这是耽误下来了。想必皇后也替她这侄儿着急吧?”
穆玄道:“自家亲侄子,说不着急是假的,但要说娶不上,也不是真的,封坷去年说了亲事,但被皇后搅了,因为户部尚书的不是太子那头的。”
时舟:“……”
说什么克妻娶不上,说来说去,还是权益之争。
穆玄说:“皇后对昭庆公主肯定也不满意,无权无势,背后的太皇太后又不理事,说白了,就是真正要出力的时候,太皇太后使不上力,一个空有名号的公主,对皇后娘家帮不了忙,更支持不能太子。”
时舟问:“这皇后可是有相中的人?若是有,那昭庆公主会不会再被封坷克到?”
穆玄看着她道:“皇帝赐婚,不满意又能如何?不过,克妻这事儿,倒是有可能发生。”
时舟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京城可真是处处都是风险啊?”
穆玄问:“你烦了?”
时舟顺手摸了摸旺崽的脑袋,旺崽越长越大,吃的也胖,她都快抱不动了,“烦倒也不至于,就觉得这种争斗实在无趣,可总有人乐此不彼,并以在这种争斗中杀戮为胜利的荣耀。”
穆玄被她这么一说,有点懵,“你可是生气了?”
时舟看他:“生气也不是气你呀,你怎得这么紧张?”
穆玄说:“我也说京城人士,家族也卷入其中了。”
时舟说:“太皇太后前些日子让我留在京城,若能嫁给有靠山的人家,宁王世子和昭庆公主或许能平安到老。”
穆玄看着她,“那……”
时舟对他一笑道:“我是愿意帮身边的人,不管是昭庆公主还是老宁王世子,又或者是宁王妃曹莹,但,什么人会在帮人的时候搭上自己呢?”
时舟说:“我愿意对人行举手之劳的善,却万万不能拿自己的性命换别人的生,这种大善只有庙里的佛才做得到。甄有福对我所托是替佟老实寻亲,其实我已经完成托付。”
穆玄却说:“但是你还是留下了了。”
时舟道:“我愿意多留一阵子,可能就是念在我跟他在大游山相处将近一年的情分上吧。”
说完,时舟揉了揉旺崽的脑袋:“一眨眼,你都长这么大了,现在走在街头,路上人都说你是狼,看到你就躲,下回我都不敢带你上街了。”
旺崽:“嗷……”
时舟同情地摸摸旺崽,“可怜,想叫两声都不敢放开喉咙,以后我一定带你回大游山,去看看你娘亲,看看你兄弟姐妹,可不能让它们觉得你被宠坏了,变成了啥都不知道的小狼。”
旺崽蹭时舟的手,很乖的样子。
穆玄皱眉,忍不住一把将旺崽拽过来,“还是得好好训它,要不以后真成废狼怎么办?我问过训狼的人,旺崽和胖崽这个时候训练,是最好的时候,要不以后回山林,捕猎都不会怎么办?”
时舟一想也是,那不是吧旺崽养废了?
“说的也在理。”
旺崽气得腰穆玄的裤腿,穆玄冷漠,“你咬我又如何?还不是为了你好?要不以后回大游山,还不如大游山的野狗会抢食,可就丢了狼脸了。”
旺崽:“嗷!”
穆玄:“忍不了了,今儿晚上就送走!”
宁王府内,宁王赵崇砸了个上好的瓷瓶,“封坷克妻已成定局,不行也得行。此次是我向太子示好的好机会。老东西生前一心保皇,眼里只有圣人,我就不信,他都死了多少年了,现在还有余威!”
老宁王只对皇帝尽忠,对于各皇子而言就是中立,谁能拉拢到宁王,谁就多了助力,但老宁王油盐不进,甚至还出现过假以示好,实际是探查对方目的,得到确切消息禀告了皇帝,皇帝直接先下手为强,打的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一次过后,谁都对老宁王敬而远之,谁都不敢造次。
赵崇成了宁王后,其实他有心向太子示好,但太子却始终不冷不热的原因。
老宁王世子突然出现在太皇太后身边,太子一弄清情况后,便
赵崇得知佟老实身份,心中自然会有危机感,佟老实本就是宁王府的世子,正儿八经的宁王嫡子,他回来了,赵崇这个本就备受争议的庶子该何去何从?
他想要保住宁王的位置,想要自保,就要另谋出路,他唯一让皇帝在意的,就是宁王血脉,可如今出现一个更正统的宁王血脉,他……
赵崇逼不得已,只能再次投诚太子,只有太子登基上位,老皇帝退位后,他这协助太子登基的人就有了从龙之功,那时候他这位置自然就坐得稳当。
更何况,他若是被剥了宁王之位,那她就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赵崇回头:“王妃最近可还又安稳?”
“回王爷,奴婢跟王妃娘娘透露了那孩子的消息后,王妃娘娘这几日都吃得下食物了,今儿中午,还吃了小半碗饭呢。”
赵崇顿时舒口气,“你去跟娘娘透露,就说我有意接那孩子回宁王府,只是受歹人阻止没能成行,为此还惹怒了太皇太后。现在就去!”
侍女行了礼,急匆匆出去了。
等晚些,赵崇对着铜镜正一正衣冠,抬脚朝着后院走去,穿过园,最后在一扇门前停下。
他抬眸盯着那扇门,然后伸手推开门,径直跨了进去,不多时,屋里的侍女婆子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走了出来。
其中两个年轻的丫头赶紧带小郡主去园儿,其他人则齐刷刷地守在门口,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像是没听到屋里的动静。
“听秋玲说你这几日有些胃口,怎得还吃的这样少?”
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坐在桌前,面前的圆桌上摆满了吃食,她却低着头一动不动。
赵崇坐在餐桌前,拿玉箸往她小碟中夹菜,“怎得不多吃些,你若垮了,郡主谁来照顾?这世上除了你这个娘亲,还有谁能照顾好她?”
女人依旧一动不动,赵崇继续道:“你若想死,我拦不住你,但你若死了,管管以及你身边伺候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赵崇抬头盯着她的脸道:“闻溪,我容忍管管活着,容忍你留着那些下人,不是因为不敢,而是我不想惹你伤心。如今赵衡还活着,就在太皇太后身边,你说我要如何做?是接他回府和你团聚,还是杀了他,如此才能确保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