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不相熟的人在一个空间里,只要超过一分钟没人讲话气氛都会特别尴尬。前几次这时候,章陌烟都会提议打开电视看看,但是今天她没有。
酝酿了一下,章陌烟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肖老先生,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
肖国涛停下手里不算麻利的动作,望向她:“哦?什么事?”
章陌烟在手机相册里调出王帅导演在首映礼上公布的陈韵的照片,首映礼后王帅的助理将这张照片广发给了媒体。
手机伸给肖国涛的时候,章陌烟有轻微的胆怯。
“今天我参加了一个活动,有个导演在活动上拿出这张照片,说受他一个朋友所托寻找失踪多年的女儿,您看这上面的这位女士是不是有点眼熟?”
肖国涛接过手机,重新架起眼镜。
“多家新闻媒体已经在网络平台和电视上转发这则寻人启示了,明天的报纸您应该也会看到相应的报道。”章陌烟力证不是自己捏造事情。
“哦。”肖国涛扶着眼镜腿端详起手机屏幕,待看清上面的人物后,他从半倚半靠的姿势坐直了起来,小声地脱口而出:“陈韵?”
章陌烟听到这个名字,惶震了一下。
“看来,我没有认错,”章陌烟尽力稳着声音,“上午我一看到这张照片就觉得这位女士在哪儿看见过,想了半天才想起,是在您上回给我看的一张照片上,所以来跟您确认一下。”
“你的记性很好啊,”肖国涛眉头微皱地盯着手机里的照片,过了半晌,他才抬起头:“委托找她的是不是一个日本华人?”
肖国涛一下就猜中了,这种巧合感,让章陌烟再次觉得紧张:“是的,导演说是位旅日的华人教授。”
肖国涛轻轻地“哼”了一声,不乏鄙夷的意味,把手机还给章陌烟:“让他找吧!”
直觉肖国涛这句话颇有内涵,章陌烟壮着胆子问下去:“肖老先生,这位陈女士曾与您弟弟共事,又在跟随您弟弟出差时和另一名男同志失踪。上次您说到,你后来收到过那名男同志的绝笔信,不知……那上面,他有没有提到陈女士的下落?”
章陌烟的嗓子逐渐紧绷,不知道肖国涛是否听出了,用深思的眼光打量她:“你为什么问这个?”
章陌烟定了定神,努力克制住想要抓膝盖的冲动,回答:“可能是记者按图索骥的职业嗅觉使然吧,恕我冒昧,我直觉您这里会有一些这位陈女士的线索。不知道我的直觉是否准确?”
章陌烟一瞬不瞬地盯着肖国涛,生怕错过他脸上一个细微的表情。
肖国涛靠回床背,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章陌烟作洞察状道:“您似乎对陈女士,或者,是对那位旅日的陈教授有一些看法。”
“他不可能找到他女儿!”肖国涛突然果决地断言,“一切都是白费心机。”
口吻冷冷冰冰,甚至有点像恶狠狠地诅咒。
章陌烟目露疑问地看着一改常态的肖国涛
“陈韵如果想要认他,早就自己回去了,”肖国涛逐渐有些激动,“陈观复他也不是第一次找陈韵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显然陈韵是在躲着他!否则,一个女人带着孩子,除非是不在人世了,否则我想不到别的理由!”
“您知道她有孩子?”章陌烟条件反射。
肖国涛没接话。
章陌烟的心被剐了一下。
2年前,她曾借着“文化送温暖”的工作去过章峰、黄琴领养她的福利院打听,那里的院长告诉她,改革开放以后,院里除非是残疾的孩子,所有身体健康的孩子都是父母双亡的孤儿。
也就是说,她被送进孤儿院是因为父母双亡。
所以陈韵肯定是不在人世了。
当时知晓这个结论的心境,比起此刻有人还在料想母亲还活着,似乎后者更让她难过伤感。
“陈女士为什么要躲着……陈观复?”这是章陌烟第一次知道外公的名字,刚才的首映礼上,王帅可能为了之后核验信息并没有透露那位旅日教授的全名。
陈观复三个字对她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为什么?”肖国涛有些激动起来,“陈观复他自己做的事他自己女儿都觉得不堪……”话说一半,他看了看章陌烟,没再说下去。
短暂的沉默,章陌烟接过话头,她犹如逼近猎物般小心地问:“陈女士觉得不堪,是她亲自跟您说的,还是那封男同志给您的信上说的?”
肖国涛反问她:“你想知道那封信的内容?为什么?”
章陌烟地顿了顿,刻意组织了通说辞:“陈教授年事已高,不管年轻的时候有过什么糊涂事,一个老父亲想和失散多年的女儿团圆,从人道主义出发,如果能有一点线索,希望肖老先生您还是能成人之美。”
若非有不依不饶的目的,章陌烟都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圣母白莲花了。肖国涛很明显对陈韵父女是有成见的,现在让他“成人之美”实在是强人所难。
肖国涛眸光幽深地看着章陌烟,两个人无声对视,有那么一瞬间,章陌烟觉得肖国涛看穿了她。
“如果你确实想知道,”就在章陌烟觉得肖国涛会强硬拒绝自己的时候,他却意外松了口,“我可以给你看看舜卿的那封绝笔信,看完了,你再说吧……”
肖国涛伸手动作缓慢地拉开一旁的床头抽屉,拿出一个手机,就着老花镜解锁了手机屏幕。
手机递到章陌烟手里的时候,她还没从愕然中醒过神。
从周夏离开后她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步步为营从肖国涛嘴里套话,而现在,望着手里这张对方早已准备好的书信照片,她恍然明白,真正被钓上钩的人,是她自己。
好可怕!领悟到这一层的时候,章陌烟油然而生一股惶恐,本能想要避离危机,但可惜为时已晚,现在,她已经没有不看这封信的退路了。
尽量平静地低下头阅读,照片中的信纸微微泛黄,上面的笔迹清晰遒劲,功底极深,但是字体大大小小有些混乱,还有几处涂改的痕迹,看得出来写这封信的人当时情绪非常起伏。
但见这封信起首写到——
“敬爱的肖先生:
见字如面。
非常抱歉这样生疏地称呼您,因为时至今日,我实在没有颜面再称呼您为我的老师或者领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