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襄傍晚回府,得知他们第二日就要出发去惠州。
“明日就走?这般匆忙,惠州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她下意识问道。
“情况有些复杂,回头我再跟阿萤细说,”裴云玠语速很快跟她解释着,“情况紧急,陛下命我即日出发。”
他说得模糊,卫襄也没有深究,左右是朝政上的事情,她又不懂。
但是他明日就要离京了,届时侯府只剩下自己,她一个人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实在是有些不安。
短短一瞬,卫襄想了许多,她仰头正想问她能不能跟裴云玠一起去时,两人身后的屋门突然打开,一道声音响起:
“侯爷,您买给表姑娘的话本子需要带上吗?”
卫襄蓦地怔住,她转头看到小茴一手拿着几本话本子,另一只手上还拎着包袱,显然是在收拾行李。
收拾她的行李。
她还没说要走,小茴怎就开始收拾行李了?
方才小茴说了什么?
小茴问裴云玠,给她买的话本子要不要带上。
既是给她买的,那也是应该问她呀。
卫襄眉心微蹙,就听到身侧响起裴云玠不容置喙的嗓音:“都带上。”
她侧头看去,裴云玠说完后俯下身来,黑眸与她平视,旋即抬起手,宽厚的掌心压在她的肩头,源源不断地传来热意。
他温声道:“阿萤,我不放心将你一个人留在侯府,明日与我一起去惠州。”
卫襄盯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片刻,她轻轻“嗯”了声。
小茴得了裴云玠的吩咐,朝她福身后转头去屋里继续收拾。
卫襄站在廊下,看着裴云玠大步走出她的院子,沉声向外面候着的亲卫吩咐些什么。
罢了,也许是情况紧急,他才没有过问自己的想法。
……
卫襄一整晚都没怎么睡觉,翌日城门刚开,她跟在裴云玠和玄甲军之后出发。
她刚刚学会骑马,这几日下来大腿内侧被磨得生疼,在马背上险些坐不住。
但一抬头前方就是黑压压的玄甲军,军纪严明,她也不好意思拖大家的后腿。
裴云玠准备了许多软垫给她,卫襄垫在身下已经好了许多。
空青也在一旁小声劝她:“表姑娘,若是实在撑不住,到下一个县里奴婢去买一辆马车吧。”
卫襄摇头,这一路走来,她大概知道惠州城里是有流民生乱,情况愈演愈烈,哪里容得下耽搁。
她说道:“惠州的情况要紧,左右就快到了,我没事的,还能撑住。”
在马背上颠簸了七八日,卫襄看着不远处惠州的边界碑,苍白的脸上绽开了笑。
总算是到了。
裴云玠坚持要将她送到离惠州最近的定县的客栈中,又不放心地留下周大夫为她诊脉。
由于惠州的暴乱,导致周遭的郡县如今都没几个百姓。
他们径直去了定县唯一的一间客栈中。
客栈早已人去楼空,桌椅都覆盖着一层薄灰,空青擦干净长凳,扶着卫襄坐下。
卫襄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不远处的厨房里突然响起一声厉喝:“你是何人!”
如平地一声惊雷,空青霎时眉目一凛,手掌落在腰间的匕首上。客栈里的侍卫纷纷拔刀,严阵以待。
是小茴的声音。
卫襄心底一惊,但周围都是侯府的人,就算有什么危险她也不怕,于是便站起身来,紧张地盯着厨房的方向。
众目睽睽下,小茴抓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从厨房走出来,大声说道:“表姑娘,这人在厨房鬼鬼祟祟的,奴婢一进去她就躲,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说!你躲在厨房有什么目的!”
小茴身上有功夫,那老妪自然抵不过她的力气。
两人拉扯间,有什么白纸一样的东西自老妪身上掉了下来。
小茴眼疾手快地抄起地上的纸张,展开一看,却愣在原地。
卫襄远远看着,担心地问道:“小茴,这是怎么了?”
她看了眼空青,后者了然,快步走过去把老妪带过来,停在离卫襄几步远外的地方。
小茴犹豫着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卫襄。
卫襄接过来才发现并不是纸张,而是一幅画像。
她将画像摊开在桌上,不由愣住。
画中的女子身着一条石榴红的襦裙,面若桃花,几支素雅的钗子嵌在发髻中,若隐若现一种华丽的贵气。
与她的面容几乎一模一样。
不,确切地来说,画中的人正是她。
可是她的画像怎会在此处?
卫襄眉头蹙起,他们偶然间来到定县的客栈,竟然在此间发现了与她极为相似的画像,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难道真有人与她长得一模一样?
她朝老妪看去,那老妪穿着一身陈旧的粗布衣裳,许是被小茴吓到了,哆哆嗦嗦地不敢说话。
老妪眯着眼睛紧张地环顾客栈大堂,奇怪的是,她的眼神却不聚焦。
卫襄按捺住心中的疑问,让空青将人扶到长凳上。
她轻声问老妪:“婆婆,您的眼睛?”
老妪不说话。
小茴双手叉腰就要大声呵斥,卫襄小声制止住她,随后道:“婆婆,不瞒您说,我与这画中人十分相像,也许就是这画中的人,请问您怀中的这幅画像是从哪里来的?”
老妪灰白的眼珠转动,“看”向卫襄的方向,问:“画,画中的人真是姑娘?”
卫襄也不确定,只是想知道老妪是如何得到这幅画像的。
老妪嘴唇翕动,细小的声音响起:“姑娘,老妇不是恶人,也不是有意打搅窥探姑娘。老妇的眼睛是前几年死了丈夫和儿子,哭瞎的。
“此事说来话长,您也知道惠州城中的暴乱已经许久。
“前不久,老妇原本在自己家中好好呆着,没曾想竟有暴民闯入我屋里,随意抢掠粮食!好在有一位路过的公子出手相救,老妇才能从那几个暴民手中活下来。”老妪咬牙切齿地说起前些时日的遭际。
卫襄一听,心里更是担心。
惠州城中的情况这般严重了吗?连带着定县的百姓也受到抢掠,裴云玠此去,也不知顺利否。
一时间她连大腿上的伤都没觉得有多疼。
“那位心善的公子救了老妇,老妇原是想报答他的,谁知公子什么也不要,倒是向老妇打听一位姑娘,说是自己的未婚妻找不见了。”
路过的公子?寻找未婚妻?
那不就是裴云玠在找她吗?
天底下竟真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惠州和循州接壤,想必她是从循州出发去京城时路遇山匪,不慎坠崖,裴云玠为了寻找自己,便在周遭问询。
也怪她,醒来这么多日都忘了询问裴云玠当初具体是在哪里找到的自己了。
不过眼下这么多符合的条件,已经可以大致确认这幅画像是裴云玠为她所画。
卫襄心中情绪复杂,她一时不知该作何想。
裴云玠为了找到自己,从京城找到了这里,竟花费了这么多功夫。
他怎么一句都没跟自己提起过。
“老妇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为了报答公子的恩情,便要了一幅那位姑娘的画像。原本想打听恩人未婚妻的名讳,但恩人走得急,并未告诉老妇。
“之后老妇便日日来这定县的客栈里,哪怕人去楼空,但客栈毕竟是县里最大的地方,若是有外来人也一定会先来此处,老妇整日守在这,只希望能早日替恩人找到未婚妻。”
就算找到了恩人的未婚妻,她一个瞎了眼的老妪又如何告诉她的恩人呢。
卫襄听老妪说完一切,暗自感慨裴云玠救下的人竟如此涌泉相报。这荒乱的世道,定县的百姓都逃难去了,老妪竟还独身一人留在此处。
“哦对了!恩人曾说过他的未婚妻右耳垂有一颗红痣。”
红痣?
卫襄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右耳垂。
醒过来后她无数次照镜子去看自己额头的伤疤,当然注意到自己的右耳垂有一颗很小的红痣。
她立刻凑近去看那幅画,画中少女的右耳垂上果真有一颗极小的红痣,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到。
画中人果真是她!
卫襄连忙道:“空青,快扶婆婆坐下。”
她让人拿出干粮给老妪分了一些,吃完后她又问了一些裴云玠来寻她的细节,几乎都对得上。
眼看天色也不早了,老妪提出要回家,卫襄原本想将人留在客栈,但拗不过老妪,于是她让侍卫把老妪送回城门附近的家。
临走时,卫襄跟她说:“婆婆放心,惠州城里的情况用不了几日,一定会恢复成原先的模样,定县也是。”
人走后,卫襄坐在木桌边,盯着泛黄的画像看。
空青在一旁劝道:“表姑娘,时候不早了,奴婢让周大夫为您诊脉,便早些歇息吧。”
卫襄一点头,早就在门外候着的周大夫提着医箱进来,给卫襄仔细把完脉后,脸色沉重地说道:“表姑娘脉象紊乱,许是这几日赶路身子疲惫,但您的颅脑内毕竟还有淤血,切不可再忧心思虑,当要好好休养才是。”
“我知道了。”卫襄笑了笑,抬眼就对上周大夫和空青小茴担忧的目光,她无奈说道,“但我现在不是没什么事情嘛,这几日我会好好养身子的,这点小事你们就不要告诉侯爷了,免得侯爷还要分心。”
“这……”裴云玠不在,周大夫也不敢做主,眼神瞟向空青和小茴,得了回应后,说道,“表姑娘安心休养就是。”
侍卫们手脚麻利,将厢房都收拾了出来。
卫襄回房后,忍着疼给大腿内侧上了药,终于躺在了床榻上。
她舒服地在床上打了个滚,不小心蹭到腿上的伤口,才翻了个身平躺。
虽然客栈的床榻冷硬,但已经比连夜行军好很多了。
卫襄闭着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黑漆漆的厢房里,她睁开眼睛,借着月色望向案几上的画卷轮廓。
她如今可是很期待裴云玠回来。
因为——
她真是迫不及待想要问问裴云玠有关画像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