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屿川人高马大身型挺拔,穿着常服军装,手拎两个行李包,站在人来人往的车站,本就引人注目。
更何况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宋颜。
宋颜仍穿着那身夹袄衣裤——这大概是原主唯一崭新的衣裳,结婚当天也穿着它。
只不过宋颜没再梳土里土气的双肩辫,而是挽了个低丸子头,围了条红围巾,眼神大方自信,整个人的气质从内而外发生了变化。
路过行人都不禁扭头看他们俩。
“要不要先吃点东西?”霍屿川问她。
虽然带了馍当干粮,但她没怎么吃,路上又颠簸,霍屿川见她脸色有点白,怕她不舒服。
去在岛村的海事局,还得坐一段车。
宋颜问:“还很远吗。”
说话时有几个赶车的民工扛着大包行李匆匆经过,霍屿川侧身用胳膊帮她挡了一下,说,“不远了,再换趟公交车就到了。”
“那行,就在县上吃点东西再走吧。”宋颜不知岛村那边什么情况,也想了解一下江阳县的经济物价,看看是不是跟她记忆中的八十年代末一样。
他们出了车站,没走多远,找了家街边面摊坐下。
宋颜打量街道两边建筑,都是很矮的灰砖旧楼房,大多两三层楼高,远处有两栋正在施工修建的高楼,路边电线杆如网林立,和居民支出来的晾衣杆形成一道独特风景。很多小摊贩就这么随意摆在地上,吆喝声带着独特的南方调子。
街上除了主干道是水泥路,都是石板路,见不到几辆汽车,都是自行车和三蹦子。
街上行人穿着深色衣裳,江阳县没有霍屿川老家冷,人们的精神面貌看起来倒是不错。
“您的面好了,慢用。”
宋颜收回视线,见面摊老板只端了一碗面放在她面前,她看向霍屿川:“你不吃?”
霍屿川笔挺坐在她对面:“我路上吃了干粮,不饿。你吃吧。”
宋颜现在没有手表,但他们早上七点出门,赶车倒腾了四五个小时,还走了一个多小时山路,这阵起码也是下午两点了。路上行李也一直是他在提,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怎么可能不饿。
她扫了眼面摊支着的招牌价目,看到素面三毛,杂酱面也才六毛钱一碗。
“老板,再来一碗杂酱面。”
霍屿川见她给他点了面,也没说什么。
小县城物价不高,但用料很足,宋颜这碗面起码有三两,她吃一多半就已经饱了。
霍屿川闷头吃面,对他的饭量而言,这么一碗面也就几口的事。
吃完他抬头,见宋颜停了筷子,剩下小半碗面没吃完,“不吃了?”
“饱了。”宋颜用手帕擦擦嘴角,车上颠了半天胃里不舒服,也确实吃不太下,见他也吃好了,便准备起身,“走吧。”
霍屿川抿抿唇,把宋颜没吃完的面端过来,筷子一挑,就这么三两口送进嘴里,吃完才拎着行李站起来。
宋颜看见他动作,想阻止没来得及。
想了想作罢,下次她要吃不完,换个小份就是了。
不过这倒是让她想起一事。
看了眼霍屿川,宋颜掏出面钱,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他说一下。
“之前看见我弟弟了。”宋颜说,“我拿了一百块钱给他。”
一百块,在宋颜眼里不多,就是给小孩买个糖吃的钱。但在这个年代,一百块已经很不少了,很多人一个月工资还不到一百。
她就这么给了一个月工资出去,也不知道霍屿川会不会介意。
霍屿川听了,却说:“应该的。家里的钱怎么花你做主。”
农村有回门的习俗,只是不巧碰上霍屿川老父发丧,就没来得及,宋颜也没提这事,年一过他们就来江阳了。
她连娘家都没能回一趟。
霍屿川有些愧疚,说:“是我没处理好。你家里情况怎么样,要是困难,再给他们寄点钱回去吧。”
宋颜见他没有计较那点钱,浅笑:“不用。他们养活自己应该还是没问题。”
刚得了三百块‘聘礼’,宋家人日子不至于太差,且宋颜也不太想和原主家人交集过深。
她和这世界的‘宋颜’毕竟不是同一个人。
至于那少年,等之后她赚了钱,再给他寄些书学费去,让他好好读书就行了。
霍屿川感觉到她始终淡淡的疏离,也沉默没再说话。
……
他们到街边站口等公交车。
公交车班次不多,每一趟都很拥挤,上车时,宋颜几乎是被霍屿川托着带上车的。
像烙烧饼一样,车上每个人几乎都摩肩擦背挤在一起,没有一点多余空间,而前车门还在不停上人,售票员声嘶力竭喊着:“往里走,往里走!”
哪儿还有空余地方往里走,宋颜被挤到靠后车门的位置,快不能呼吸了。
霍屿川有力的手臂横过来,挡住了她身后两侧挤挤攘攘的乘客,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又一身军服,面无表情时眼神有点冷肃,这么护着宋颜,倒是没什么人敢挤过来。
让站在门口的宋颜稍有了一点空间挪动。
汽车发动,在硬土路上摇摇晃晃,宋颜靠门看着车外,霍屿川就把着扶手站在她身后。
路上拐弯时,车身一斜,所有人被惯性一甩,齐齐朝一侧歪倒。
宋颜旁边的人都差点被人压得贴在窗户上,可她一点儿事没有,转身一看,霍屿川在她身后挡去了所有推搡,两只手臂牢牢在她身侧形成一个保护圈。
他的额头上出了些汗,薄唇微微抿着,却一动不动,巍然如山。
宋颜收回视线。
……
公交车摇摇晃晃开了四十多分钟,终于在岛村路口停了。
宋颜跳下车,深呼吸了一口气,闻到空气里海水的气息。
霍屿川拎着行李四下看了看,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我去找个人问问路。”
这时有另外几个妇女也从公车上下来,见到站在路边的宋颜他们,过来搭话,“妹子,你们也是来这儿的啊,海事局的?”
刚才在车上就见到他们俩,男才女貌很引人注意。
以前没在岛村见过,毕竟这里地方不大,住在这的人一般都认识。
看那年轻男人一身英挺军服,想来应该是新来海事局的。
“是啊,嫂子。”宋颜友善回笑,“你知道海事局怎么走吗?”
“当然知道了,我家男人就在海巡队,我们几个都是家属。”那妇女笑道,“走走走,我给你们引路。”
有人指路就方便多了。
霍屿川从行李里摸出一封介绍信,带着宋颜去报道。
到了江阳海事分管局,霍屿川上楼去办手续,宋颜就在楼下等。
给她带路那大嫂很热情,一直问他们是哪儿人,从哪儿来,又说他们行李带少了,海边风大晚上很冷,得自己添个煤炉子。得知她和霍屿川刚结婚就过来了,又笑着恭喜了几句。
没过多久,霍屿川出来,手里多了把钥匙。
他对宋颜说:“领导回省城过年还没回来,现在只有值班巡警在,我初五再来办入职。这是给我们分配的宿舍,先去看看住的地方吧。”
那大嫂道:“是哩,这才初三,赵局他们还没过完年呢,就我们几家轮到值班的待在岛村。走,我领你们去家属宿舍。”
“以后就是邻里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都别客气。我叫罗玉琴,男人是巡警队的张庆,今儿他执勤出海了,待会儿回来你们就见到了。”
家属宿舍离分管局大楼不远,说着话十几分钟就到了。
一左一右两栋楼,老式的楼梯房,灰砖平顶,每层都有一个长长的外阳台,入户门就在阳台上。
宿舍楼都是前厅后室,带一个小厨房和洗手间,四五十平米,不算宽敞但方正的格局。
分给霍屿川他们的,在三楼最左那间。
好处是比挤在中间的多个侧开窗,能多个地方晾衣服。
罗玉琴说:“有孩子的才能申请两室一厅,你们刚结婚,没孩子,先将就住。等以后有了孩子,再申请换两居室。”
宋颜本以为这边分配宿舍,应该就能解决她和霍屿川分床睡的问题,谁知还是只分了个一居室。让她和霍屿川的分居又成了难题。
至于孩子,绝无可能。
宋颜可不想让自己难产而死,她是个惜命的人。
霍屿川已经用钥匙把宿舍打开了。
宋颜走进去看了看,屋子一直空着有股没通风的霉味,里面就一些基本家具,除此之外都要自己添置。
客厅正对进门,左边是卧室,右边就是厨间和卫生间,算不上多宽敞。
罗玉琴在外头笑道:“行,那你们自己慢慢收拾,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家就在二楼,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支一声就成。”
宋颜道了谢,和霍屿川进了屋。
霍屿川把行李放在客厅门边,说:“你歇会儿吧,我来收拾。”
他脱掉外套,挽起袖子,走进厕所找了个旧拖把出来,把地上的灰尘先简单拖了一遍。
宋颜也进厨房去找了张抹布,打水开始擦桌子窗户的积灰。
这毕竟是以后他们要一起住的地方,怎么可能只让他一个人干所有的活。
但他们带来的行李确实太少了,除了几件随身衣裳,基本什么也没有。
床品被套,锅碗瓢盆,柴米油盐,洗漱用具,这些都要买新的。
这下子宋颜算是知道,刚才在县上,为什么霍屿川没打算吃那碗杂酱面了。
手头不宽裕的时候,一分钱都要掰做两分花。
简单做完卫生后,霍屿川说:“我再去县上走一趟,买些必需品回来。你看看要什么,写个单子给我。”
刚才过来坐的公交车,又挤又晃,霍屿川脚程快,走过去应该也差不多三十四分钟,他知道这一天辗转下来她已经很累了,便打算自己跑一趟。
“床品库管那边应该会发一套,我再去买个行军床回来,就搭在客厅,晚上睡觉应该没问题。”
他把宋颜的顾虑都考虑到了。
宋颜便没再多说,否则就显得矫情了。
她去包里摸出纸笔,写了几样眼下需要用到的物品,剩余的,可以等他正式入职后,她再慢慢添置。
列完单子,宋颜把身上剩下的一百多块钱也全部给他。
“其余的,你看着买吧。”
霍屿川点点头,接过钱就出去了。
宋颜在屋子里继续收拾,仔细打扫角落里的灰,把每个地方都擦得干干净净。
方才还透着闷霉的宿舍屋,此时终于有了点干净清爽的感觉。
傍晚时,罗玉琴端着个碗上来找她。
“自己蒸的玉米粑,你们还没吃饭呢吧,给,先吃点对付着垫垫肚子。”
这个罗大嫂热情和善,到叫宋颜不太好意思,连忙将她请进来坐。
“咦,你男人呢?”罗玉琴笑着扫了一圈。
她男人……
宋颜顿了顿,有点不适应这个称呼,“他去县上买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