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你知不知道,太子对我做了什么?”

顾西瑗吃着烤白薯,用跟好姐妹讲小秘密的语气,愤愤抱怨:“你一定猜不到。”

殷明垠黢黑水润的眸子注视着她,坐姿本来有些拘谨,在听到这话的瞬间,神色微变。

他牢牢盯住她,不知是警惕还是好奇,背脊绷紧了些,黑眸里无形的戾气涌动,良久才吐出冰冷的两字:“什么?”

顾西瑗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自己也挪了挪屁股,倾身凑到他耳边。

翘起的耳发拂上脖颈,痒痒麻麻的。

樱红唇瓣几乎触上他的耳垂,她唇微掀动,呼出的柔软气息一瞬间便将那白皙的耳廓染红。

暮色渐沉,外面云霞漫天,偶有麻雀团子落在窗格上,啾啼声欢快。

寝屋里静悄悄的,一半挂起一半放下的帐幔隔绝了外界,添了些奇异的暧昧,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靠太近了。

他耳根发热,不由抿唇,方打算抽身避让,袖摆被对方敏锐地捉住,顾西瑗愤愤道:“他给我泡了一杯加了料的茶!”

殷明垠的动作瞬间顿住,不敢置信地抬眼看过去,似乎惊异于殷明荆的无耻。

也顾不上羞赧了,将顾西瑗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虽她面上衣衫齐整,岂知是否受过别的欺辱。

“那你……”清冷磁性的声线难得透出些忧虑。

“我当然没有喝了。”顾西瑗咽下最后一口烤白薯,不疾不徐道。

修长手指一寸寸收紧,攥住了绯红色的裙摆,将漂亮闪着碎光的裙纱揉得皱皱巴巴。

殷明垠将薄薄的唇瓣抿得死紧,眼里的怒意几乎要遏制不住,有一种想即刻提剑入东宫,将太子碎尸万段剁成肉泥的冲动。

卑鄙,无耻。

顾西瑗观察着他的反应,对小姐妹愤怒的表情十分满意。

闺蜜间的吐槽,不就图这点情绪价值么?

她关子卖得差不多了,又或许见对方真的很气,气得那张好看的脸都扭曲了,快要阴暗爬行,这才揭开谜底:“你知道吗?那杯茶里……”

“泡了一根手指!”

她杏眼圆睁,满脸写着离大谱:“是不是很变态?!”

顾西瑗此去东宫,其实连太子的面都没见着。

知道如今小命挂在裤腰带上,她是半点不敢掉以轻心。

从缪寅口中得知,大皇子薨逝的真相,实乃被太子请入东宫,一杯鸩酒封了喉。因而在这东宫西大殿坐了小半日,她是什么都不敢吃、不敢碰。

渴得不行了,才把目光投向那杯看起来比较靠谱的茶。

没想到一揭开茶盖,袅袅热气里一根泡胀发白的手指头,当即吓得她腿脚发软,伏在地上吐得要死要活。

殷明荆捉弄人的方式很多。

突然把人请过去,忐忑不安吹一下午凉风,再草草打发,只是最不痛不痒的一种。

专用于敲打那些不便撕破脸的达官显贵。

很显然,顾西瑗在皇城宫墙下的公然告白给他造成了麻烦。

但出于某些原因,他不好发作。

殷明荆的逻辑在于,他不舒服了,别人更别想舒服。

于是用了这种方式来宣泄不满。

“下次,我陪小姐去吧。”

阿薯静静听完她的吐槽,抬眸,话说得有些突兀。

顾西瑗把这理解为好姐妹的担忧与陪伴。

“不行。”她十分感动,然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对方。

那双黑黢黢的秋水清瞳便显出几分迷茫,蝶翼般的长睫起落:“小姐……不愿我陪伴左右么?”

瞧瞧。

这天可怜见的样儿。

顾西瑗心想,幸好她不是男人,否则这般楚楚可怜的小美人,必须捞进怀里亲死。

试图装可怜的殷明垠读懂了她色眯眯的眼神:“……”

他迅速收回柔弱不能自理的姿态,又变回那个冷面冷心、好似被人欠银八百万的死样。

“我是为了你好。”

顾西瑗叹了一声:“阿薯生得这般好看,万一被太子看上了呢?那可是害了你一辈子。”

想她堂堂将军府嫡长女,陛下跟前露过脸的,尚且在太子威慑下朝不保夕。

阿薯一介孤女,万一入了东宫,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当然了,她也有点私心,不想看顾长意心碎的样子。

殷明垠眉轻挑,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启唇讽道:“小姐也知嫁去东宫,会祸害了人一辈子?”

顾西瑗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我不一样。”

“哦,有何区别?”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怕是小姐心悦太子多年,这砒霜也如蜜饯,甘之如饴吧。”

顾西瑗怀疑对方在嘲讽她是受虐狂。

她动了动唇,想起成年人社交法则,绝不自证:“你说是就是吧。”

对方似乎噎了一下,冷冷一笑,像朵毒罂粟:“小姐这是承认了?”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

殷明垠成功被她气得扭开了脸去。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跟这不可理喻的小丫头扯这些。

临近新年。

云京的雪下得又软又密,地面堆起厚实的雪被,屋檐下结了冰棱,将军府的梅花开了,一簇簇红梅映着白雪,美不胜收。

小苹带着丫鬟仆妇们,趁着难得的晴日,勤快地晾晒床褥衣裳,阿薯则承包了整个小院劈柴搬扛的重活。

她生得高挑,似乎天生有一把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力气,伤未愈时尚能抡斧劈柴,如今搬扛桌椅、浣衣扫地、梳发熏衣……

除了做饭一言难尽,简直是全能型六边形战士。

顾西瑗捧着这方刺绣精美的手帕,举在眼前细细欣赏。

帕子上攀着一只绣到一半的雨燕,针脚精细,是上回在院里见过的,没想到阿薯做针线时,顺手给缝了上去。

这是什么上得绣堂、下得柴房的大力美少女?!

“还没绣完。”

偏房窗边的暖炕上靠坐着姿容清隽的美人,抬手将她把玩的帕子抽了回去。

墨色碎发落在瓷白颈间,他精致的眉眼映着窗纸外飘飞的小雪,修长手指灵巧翻飞,穿针引线绣完了剩下的一半。

顾西瑗蹬掉小靴,爬上暖炕蹭过去,拉过一半厚实的棉毯盖在腿上,凑得紧紧的。

对方已经见怪不怪,不似最初那样赶她。

屋内烧着银炭,温暖如春,叫人昏昏欲睡。

顾西瑗瞧着这线条优美的侧颜,两手抱圈,环住她的左臂,欣赏美人绣手帕。

“我要是男人,都想娶你了。”

殷明垠瞥了这人一眼,顾西瑗抱着他的胳膊,身上盖着同一张棉毯,笑得没脸没皮。

这样没分寸的诨话,他已经听习惯了。

绣好的雨燕手帕回到顾西瑗手中,她举在跟前,一边描摹那精美的绣纹,一边感慨:“你怎么什么都会呀?”

对方默了会儿,垂眸回道:“做习惯了,便都会了。”

顾西瑗想起阿薯曾提过的身世,她那对暴戾嗜赌的父兄,不仅日日施暴,打得她浑身新伤加旧伤,差点命都没了。

便是这做活的熟练度,便知她从小被磋磨成什么样子。

什么样的成长环境,会让一个女孩子从梳头绣工到搬扛重活,样样精通?

小苹和几个小丫鬟打完雪仗进来,见手帕绣好了,一股脑凑上来瞧,连连地夸赞,也央着想要一张。

“阿薯姐姐,也给我们绣一张吧!太漂亮了,这根本舍不得用嘛。”

“是呀是呀,阿薯姐姐求求了!”

“诶诶,排队排队!”当事人还未张口拒绝,顾西瑗已经蓦地直起身,伸臂把他挡到身后,一脸的护食,“阿薯还欠我一件肚兜没绣呢!”

饶是殷明垠这般死气沉沉的性格,听了这话也差点闭过气去,不由瞪大了眼。

“我何时答应给你……!”他卡壳了,说不出那两个字,白净的耳尖很快红得滴血。

顾西瑗理直气壮:“难道你还敢拒绝我?”

殷明垠:“……”

小苹和丫鬟们:“……”小姐好不要脸哦!

他在对方理所应当的目光注视下,抿住唇,偏开头。

只听得胸腔里一声烈过一声的撞击,耳根发烫、头晕目眩,浑身的不适。

好半晌才支吾道:“我……不会。”

顾西瑗凑近了些,新奇又顽劣地发现对方害羞得抬不起头。

“不会什么?”

“……”他嘴里似乎发出了一丝音节,但一瞬间就湮灭在咬死的唇齿间。

又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不会绣那个。”

顾西瑗吃惊:“还有你不会的?!”

殷明垠:“……”

他终于开始质疑自己当初的决定。

这段时日就像只钻进油缸的老鼠,被这看似乖巧、实则性格恶劣的大小姐堵在角落里,亵玩到头晕目眩。

他都没见过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会绣。

就算会,也不行,他就是死,也绝不可能妥协到那种程度!

待几个小丫鬟恹恹地出去了,顾西瑗扭回头,蹭过来与他耳语:“你看,我这么一闹,你便不用绣那些了。”

窗边的人愣了一下,垂眸看她。

顾西瑗一双眼亮亮的,像只满脑子坏主意的狡黠狐狸,洋洋得意跟他邀功。她收起笑意,整个人瞧着便正经许多,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以后,都不用绣了。”

“我带你回来,可不是暴殄天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