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煮了一个时辰的胡萝卜玉米排骨汤只需稍加盐调味,依着食材本身便足够鲜甜;再热锅烧点热油,往酸菜鱼面上一泼,山胡椒的香味就彻底被激发出来;没有保鲜膜,水汽滴到碗里,因此鸡蛋表面并不光滑,但浓郁的肉末酱覆盖上,饶是谁的注意力都被勾了去。
最简单的炒青菜摆在边上,衬得这桌家常菜宛如盛宴。
叶澜把酥炸鱼鳞和兔子糕都一块摆了上去,又剪了几块酸枣糕。用手撕开时泛着果脯特有的脉络,里头跟蜜色琥珀似的。一桌子吃食加上碗筷围得满满当当,她数了数碗筷,叫月姐儿多拿一副出来。
“为何?一人一副已经够了呀!”予哥儿点了两遍,十分确认桌上碗筷的数量没错。
“还要请隔壁李阿奶来吃饭啊。”叶澜脱了襜裳挂好,绕过灶台前就要出去。
逢年过节的,李寡妇向来是一个人。远亲不如近邻,想到平时多受她照拂,叶澜早早和秦铮商量过了,邀她一块来家里过中秋。
大人是如此想的,孩子却只认为家里多一个平白无故的人吃饭。秦时予不解也不愿,跟着叶澜一块往外走,嘴里还在不停询问,“为何要请她,又不是我们什么人。”
月姐儿见哥哥出来,匆匆放下筷子也跟着跑出来了。两个孩子都在,叶澜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教他们些人情世故,“李阿奶平时不也经常给我们带吃食吗,再说前些日子月姐儿生病,她也来照顾了不是?你俩新裁的衣裳李阿奶也帮着做了,做人要你来我往,更何况今日是中秋,李阿奶只有一个人过,来我们家里头热热闹闹的多好。”
这俩娃娃还是听进去一些。予哥儿闭上嘴,老老实实跟在叶澜身后;月姐儿低头瞧瞧自己的衣裳,到了李寡妇家门前就扒着栅栏喊她。“阿奶阿奶”叫了好几声,声音又小又糯,里边的人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没在家,倒是院里的灶台上在冒着炊烟。
猫叫一样的声音怕是不能让屋里边的人听见,叶澜正要开口叫,却见予哥儿已经先一步站到了月姐儿身边。她住了嘴,就见两人倒数三声,一齐冲着里边喊,“李阿奶——!”
“诶!”里头人应了一声,“你们两个小娃娃什么事啊?”
李映香从屋子里走出来,一眼瞧见了叶澜,手在襜裳上摩挲几下,推开栅栏让他们进来,“澜娘啊,找我可是有何事?”
叶澜往灶上抬了抬下巴,笑道,“您把火熄了吧,到我们那儿去一块过个八月十五。”
“不用,我这儿差不多也能吃了,你们一家人吃就成。”
原是要在大儿家过中秋的,但儿媳妇看不惯她,李映香也就收拾了包袱回到了村里。虽一直都是独自一人,但听见叶家院里热闹的声音,想到自家冷清得连鸡都不叫,李映香里外也是一阵酸涩。她心里是期盼热闹的,只不过自己一个外人,凑上去多不好意思。
“您这话见外了,多一副碗筷的事儿,多一个人也多一份热闹。快收拾一下,同我们一块过去吧。”
月姐儿拉着李映香的袖子就要往自家走,嘴里嘟囔着“碗筷”。
怕李阿奶听不懂妹妹的话,予哥儿还帮着解释,“她说家里已经摆好了我们的碗筷。”
见三人真心实意,李映香眼眶微酸,连声应着好就往灶房走,背过身时悄悄摸了摸眼角的泪花,“我把这些菜一同端过去,你们别嫌弃就好。快进来,快进来。”
叶澜迈进院里帮着端菜,那锅里是蒸的鱼干,指头大小,处理干净内脏之后晾晒而成。蒸的时候在上边码上切碎的酸豆角还有辣酱,一小碟可以送三碗饭。
光是瞧着就忍不住流口水,她也想晒点鱼干,冬天菜少的时候可以蒸来吃,平日里也可以换换口味。这一想,叶澜就打上了村外河里鱼的念头。
“先端着去,我再盛点子酒过去,你小心烫。”
知道李寡妇光吃过意不去,反正她拿的也不是什么值大钱的东西,都是自己做的,叶澜便由着朴实的妇人去了。两个孩子说要等阿奶一起,叶澜嘱咐他们早些到,自己端着一碗蒸鱼干先回去。
到了院里,一下就撞进秦铮递给她的眼神里。
叶澜会意,这是示意她要喝药呢。一日三次,秦铮掐着时辰数,有他在愣是一次也没落下。
院里除了饭菜香还有一股子中药味,怕叶老爹晓得叶澜吃药这事儿会担心自责,只说药是月姐儿喝着的,喝药时也没敢让叶老爹瞧见。恰好他正忙着完善孩子们要玩的滚灯,叶澜把鱼干放下,说了句“他们马上到”,随后跟着秦铮到了屋里。
喝药她已经喝出了经验,捏着鼻子一口气全喝下,这还没完,要屏着一会儿气,这样才不会那么容易犯恶心。喝点水漱漱口,她又缓了一会儿才从房间里出去。
拿东西的三人姗姗来迟,个个都没有空着手——月姐儿拿不动太重的东西,予哥儿手脚不利索的又容易把东西摔了,因此两人分别拿了一碗晒干的盐水花生和几只梨子。李寡妇则是抱了两三小坛自家酿的酒。
李映香娘家是酿酒的,她未出嫁时便学了酿酒这门手艺。一酿酿了大半辈子,手艺早已如火纯青。
今日带的是桃花酿和米酒,度数都不高。桃花酿倒出来时能看见是桃粉色的酒液,粉嫩的颜色正如桃花盛开的样子。琼浆汩汩从坛口流出,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香甜的花果香和米香;米酒醇厚,是粮食自然发酵的味道,一口下去没有酒精的酒冲味,柔和且醇香。
酒菜皆已上桌,所有人围坐一圈,中秋宴便开始了。
这种阖家团圆的氛围叶澜许久未感受过,若她没有来到这儿,怕还是在办公室里面对着刺眼的电脑屏幕忙碌,偶尔接的电话是和她谈工作内容的,桌上的月饼只是走个形式,又甜又腻,除此之外尝不出别的滋味。
做菜的人一般吃的少,看见吃菜的人往往更满足。
桌上众人的筷子往菜盆里伸,夹到菜之后又伸到她碗里。就连不甚会用筷子的月姐儿也小心翼翼夹了块鱼肉给她,嘴里一直喊着“嫂嫂吃”,非要看见她吃下才肯吃自己的。
叶澜实在拗不过这孩子,夹了鱼就送到嘴边,恰好打了个嗝,胃里的中药突然翻上来,捂着嘴就想吐。
桌上人脸色微变,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寡妇,她端了茶水递给叶澜,笑得意味深长,“算算日子,你俩成亲得有月余了吧,也差不多有好消息了。”
正在喝酒的秦铮一口呛住咳起嗽来,叶澜讪笑,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得好。孩子是不可能有的,毕竟她和秦铮连同一张榻都没躺过,要是真有了才是大事。
闻言,反应过来的叶老爹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满眼都是期待,“可请宋郎中瞧过了?”话里止不住的高兴。
虽不忍让叶老爹失落,但叶澜还是瞒下自己吃药的事,解释道,“没有的事儿,闻多了油烟罢了。”
她压低了声音告诉李寡妇自己前两日月事才干净,随后又将声调提了起来,“来来来,别因了我扫兴,吃菜喝酒。”她端着小盏,站起来就提杯,“过了这个中秋,忙了大半年的庄稼终于能丰收了。”
李寡妇也意识到是自己会错了意,连忙找补道,“是嘞是嘞,孩子这事儿急不来,夫妻要努力,讲究的就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她的视线在小夫妻俩身上流转,心思转了转,提了酒盏就跟着站起来,“喝点婶子酿的小酒解解油腻,这酒换了旁人我可舍不得给呢!”
虽有些失望,但女儿没事便是最大的喜事,叶老爹的神色很快恢复正常,面上展笑,难得有闲情喝起了这些柔酒。
酒盏纷纷碰撞在一块,就连小孩都能贪欢吃上一杯甜酒,他们喜欢碰杯得很,谁都要碰上一遍,声音很是清脆。
三两杯甜酒下肚,叶澜这才重新握起了筷子。秦铮看得蹙眉,小声提醒着她少喝点,免得杀了药性。
“我心中有数。”叶澜轻声答了句,拿起勺就舀了一块肉末蛋羹到月姐儿碗里。
肉汁浓郁,底下的蛋羹软滑,很适合小孩吃。兄妹俩吃的满嘴流油,叶澜实在怕他们被鱼刺扎到嗓子,不时就要叮嘱一句慢点吃。
“你这老家伙还真是上年纪了?怎得连菜都不会夹了。”李映香将各式各样的菜都给叶田良夹了一筷子,“你不吃可就便宜我了。”
后者把碗抬高了些,将将稳住才没让菜掉出碗里,他又将菜夹到李映香碗里头,“你吃你的就成,莫要管我。”
“嘿你这人,关心你一句就要还两句。”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叶澜最先看不下去,笑着出声打趣了两句。也不知是谁先住了嘴,叶老爹还往秦铮碗里夹了菜,“阿大,你也吃。”李映香则是端起了小盏喝起了酒。
一顿饭愣是吃到暖阳西沉,月现空中。吃饱了,大家就在月下举杯欢庆,不时聊着地里种的庄稼——玉蜀黍要收了,紧接着稻子也该割了,忙起来连吃口饭都顾不上,那山上的野果子倒便宜了别家和鸟兽。
李映香瞧见屋子门口放着的滚灯,走上前去拎了起来。上上下下转了一圈,里头的小竹筒也跟着转,“这滚灯做得可真巧。”
“是我大哥和阿翁做的!”予哥儿丢下筷子就拉着妹妹跑了过去,从李阿奶手中接过便一溜烟跑到大哥面前,“现在可以往里头点上灯了吗?”
秦铮点头,正欲去屋里拿蜡烛,叶澜却拦下了身后跟着的予哥儿,指着换了新衣裳的月姐儿,问他道:
“为何还穿着旧衣裳,今天早上给你裁的衣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