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能够明显的感受到,这双眼睛上面蒙着的这层水雾,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的眼泪。
他看了一眼杯子中轻轻晃动的酒水,随后视线上移,大概是抬起了头来。
随着视线的上移,周围更多的画面映入了这双眼睛当中。
在他的周围,还有二十多个人跪在地上,面前是一张矮桌,矮桌上面无不是这样的一杯酒水。
这些人围成了两圈,男女老少都有。
女人带着孩子低声地啜泣,老人望着酒杯深深地叹息。
而站在这围成了一圈的矮桌中间的,同样是穿着飞鱼服的人,大概有不到十个。
与刚才的不同的是,这些人的身上并没有满身的血污。
他们的手里也没有握着滴着血的刀子,那刀子正安安分分地挂在他们的腰间。
为首一人,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看似已经宣告完了的圣旨。
那份圣旨被宣读完之后,被他微微折起,将两边的玉质的轴握在手里。
通过这个角度看过去,还能从那并未完全死死合拢的弧形空隙里面看见里面的一些文字样的东西。
虽然那双眼睛不能完全看清上面写的字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但是叶凡能够看出来,那好像是黑子被用红笔圈了出来,而后打上了叉。
“我深知皇命难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只是为何连我一家老小也不曾放过?傅将军又何罪之有?”
说着,他的视线再次在周围的妇孺老少身上扫了一圈。
而他面前的飞鱼服并没有给他这这个问题的回答,只是凉凉说道:
“慎言。”
“大人,您该上路了。”
闻言,这双眼睛再次抬起来,盯着为首的飞鱼服的脸。
那上脸上的麻木不仁让叶凡就算只是借这双眼睛去看,知道这不是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感到了满满的心酸。
叶凡叹了口气。
通过这简短的对话,就已经大概猜到了这究竟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那双眼睛看着自己周围的家人们相继拿起酒杯,双眼中的水雾终于汇成眼泪掉了出去。
视线中清明了片刻之后,便又再次被更多的水雾沾满。
他的语气里面似乎尽是忏悔和不甘,还有满满的愤恨。
忏悔是对自己周围的家人,愤恨似乎是对那给他毒酒的主人。
“是我连累了你们,我来送你们先走。”
他拿起酒杯,又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酒杯里面的酒水被震得洒在了桌子上面一些。
他的视线里面此时全部都是他的家人,并没有看向面前的飞鱼服。
但是叶凡听见了刀出鞘的摩擦的声音。
随后,这双眼的主人沉沉叹了口气,说道:
“大人莫慌。”
“我的妻儿和老父老母都是性情温良之人。”
“我只是担心没有我看着他们,他们会害怕。”
“待我送走我的妻儿老小,我自会自己上路。不会耽误大人交差。”·
此时,那语气里面已经满是面对死亡的淡定和从容,更深处,是已知结局无法改变的慢慢绝望。
那飞鱼服闻言,并没有更多的动作。
随后,这双眼睛深深地看向了自己身边的家人,语气变得温和起来:
“父亲,母亲,夫人。”
“还有为父的乖孩子们。”
“我护送你们走,不要害怕。”
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忍不住哭声,在他们的母亲怀里放声哭了出来。
叶凡借着这双眼睛,看着痛哭出声的孩子,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他们这个年纪,或许还不能真正的明白死亡的意义是什么,但是人类对死亡就是有这种天生的恐惧。
他看着这双眼睛的主人张开手臂,那两个孩子便叫着爹爹向他跑了过来。孩子的母亲向前抓了一个空,也忍不住低头啜泣起来。
将两个孩子抱进怀里之后,他对自己的夫人招了招手。
女人会意,将自己面前的桌子上多出来的两个酒杯递到了他的手里。
这双眼睛深深地望了自己的夫人一眼,呼吸颤抖了一瞬:
“谢谢。”
女人眼中含泪,嘴角却是笑着的,摇了摇头,提着自己的裙摆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规规矩矩地跪坐好。
这一刻,叶凡甚至感觉这个女人似乎比刚才还从容了一些。
这双眼睛的主人将两个杯子递到自己的孩子手里,语气温和坚定:
“傅伯伯带着你们的傅哥哥在远处等着我们呢,有父亲和他们在,诸天神魔恶鬼无人敢动我儿。”
两个孩子或许听不懂远方有多远,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远方会有诸天神魔恶鬼,但是听见有自己的父亲和这位傅伯伯的保护,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
男人的手摸了摸两个幼童的头,说道:
“喝吧。”
在这个角度,叶凡只能借助这双眼睛看见两个孩子的头顶,完全看不见两个孩子此时是什么表情。
但是叶凡可以确定,只要这双眼睛再往前或者往下偏移一点,就能够看见这两个孩子最后是用什么表情喝下了这两杯毒酒的。
但是,他始终没有这样去做。
作为一个父亲,在这一刻他还是没有这样的勇气。
而在两个孩子的酒杯都见底,刚才酒杯递过来的母亲终于再也不能继续维持刚才的从容了。
在两个孩子倒下的那一刻,她没有任何预兆地,迅速地拿起面前的酒杯,将里面的毒酒一饮而尽。
倒下前,用那双眼睛深深地凝视着这双眼睛的男人,和男人怀里的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的孩子。
似乎是想要将他们牢牢记住。
直到倒下,都没有将双眼合上。
有了这个开头,周围的家眷便也不再犹豫,相继将面前的酒水全部饮下。
这双眼睛一个个地向这些人望了过去。
就像他说的那样,最后一个将毒酒饮下。
在他将里面的酒水全部引进之后,眼里的画面开始颠倒,他倒了下去。
视线里面,只能看见一双离开的黑色靴子。
最后的记忆,是那双靴子踏出门槛,留下一句:
“收拾了,去下一家。”
随后,叶凡的意识从这双眼睛里面脱离出来。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还带着一丝那人的情绪,呼吸里面有些颤抖。
此时,刘博文终于穿过了行路难,来到了他的身边。
看到叶凡的表情,他一下子没有了任何头绪。
叶凡几乎很少会表现出这种悲戚的情绪,他似乎一直都是从容的,冷静的。
尽管他的大哥不是那种情绪外放的人,即使是这种悲戚也就像是清水一样平淡。
但是刘博文还是忍不住跟着一起难过,尽管他都不知道自己大哥究竟是在为什么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