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婚书

温画缇打开门,看见外门小厮时却愣了下。

此人长得瘦瘦高高,两颊微凹,小山似的浓墨眉毛。

虽然很多年没再见过面,她却仍记得他叫小福。

曾经她喜欢卫遥,没少往小福手里塞东西,让他代为转交。有时是她自己做的糕点,有时是她写的纸笺,偶尔还有她从集市买来的新奇物。那时候她不知道卫遥会不会喜欢,但却想把自己最好的心意送给他。

“一别多年,温娘子还记得小的?”

她点点头,“又不是七老八十,怎会记不得呢?”

的确有很多年没见了。再后来她遇上了范桢,并决定与范桢定亲时,就没再往卫家跑过。

温画缇注意到小福手上的木匣,很精致,是楠香木的,雕着吉祥的宝相花。

这应该就是卫遥要给她的东西了。

她以为是首饰、珍宝之类的,但打开一看,却是两张并排躺的庚帖,炽红刻花。一张上面写着她的名氏与生辰八字,另一张则是卫遥的。

她不知道他是哪弄来她的,但他这张庚帖......温画缇想起来,原来她前不久上门,在他桌上看到的就是这张。那时她以为,他是要和尤家议亲。

“他不该和絮娘换吗,给我做什么?”

“娘子再往下看,还有东西。”

温画缇拿出两张庚帖,才发现底下还藏着一块木匾,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青梅,云何不乐。愿与皎皎,结两姓之好,缔百年良缘”。

是刻上去的墨字,木匾摸上去,也晾晒了很多天。

小福在这时说道,“娘子,这是将军手刻的婚书。”

温画缇嗯了一声,只问,他在哪?

小福说:“将军在西边的校场练武。”

她点点头,很快抱着木匣走了。

在卫府甚至不需要有人带路,她都能闭着眼找到——只因为她对这里太熟了,以前不知跑过多少趟。

只是他凭什么认为,她不要的东西还会再捡回?难道就因为她丈夫死了?

不,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温画缇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对着稻草练拳,但出手虚浮,显然心思不在此处。

很快,卫遥听到动静转过头,看见她就站在跟前。

他紧张地心乱跳。

想来,她已经看过东西了。

还不等他开口说话,温画缇已经打开木匣,拿出两份庚帖和婚书问,“什么意思?”

卫遥道:“我想娶你。”

“但我不想嫁你。”

“我知道。”他认真看着她,“我知道范桢刚过世你还不舍,也不能。皎皎,我不在意别的,我们的婚期可以后延。”

后延?

温画缇勾了勾唇,心里却不稀罕极了。他凭什么觉得后延就可以?

她带着一抹笑:“你没有听清楚吗?我是说不愿,我以后也不愿意嫁你。就算重来一世,这辈子重新开始,我也会选择范桢。”

“卫遥,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就算喜欢你。”

她抹了把眼泪,心里突然开始难受,不是为此刻,而是为曾经的自己。如果那时候瘦小的她听见这句话,会不会很高兴?可是现在的她竟没有一点高兴,只有无尽的愤怒和怨恨,还有麻木的疲惫。

她同样不想让这个讨厌的人看见自己软弱的眼泪。

温画缇背过身,看着天穹说道,“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更适合做朋友。”

对,只适合做朋友。年少的卫遥保护她,为她挨下所有拳脚,并不是因为对她有好感,只是为了保护弱小罢了。而只有曾经的她很无知,竟然会喜欢他,怀揣着天底下最天真的梦。

错过的就是错过了。

温画缇把东西丢给他,转身离开。

木匣装着庚帖与婚书,滚到了他的脚边。

卫遥低下头,怔怔看了一会儿,突然把它捡起,抱在怀里。

他握紧拳,又两步追上她,拉住她的手,“皎皎,你真没有一点喜欢我吗?我不信,哪怕是微末的一点?你既不喜欢我,又为何与我......”

说到最后一句,他神伤的脸透出一丝红。

温画缇淡声说:“那是为了还债,你救了我的家人。我不想欠你什么,”她一顿,“你不是也想我这样还吗?”

他缄默了。

温画缇甩开他的手,继续走。

没走两步,又被他拉住。

这次他看向她,眼里的哀伤却被偏执疯狂占据。“你以前不是说要嫁入高门,一辈子不受人欺负吗?皎皎,我如今什么都有,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钱权名利,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他仿佛在诱惑她,诱以世人这辈子都在不停追逐的。

倘若此人不是卫遥,倘若她不曾认识范桢,或许她还真会被诱惑到。

她也不过是个俗人,以前吃尽太多的苦,总觉得要保护自己,保护家人,就要站在最高处。可是看到父亲官场浮沉,为了逐名逐利,最后却被利欲吃尽。如今她就算再贪,想要的也不是这些。

温画缇回头看他:“钱我已经有了,以后也会自己去挣。权和名利我要它们做什么?我不当官,也不需要世人称赞我,我只要日子过得安逸就行。”

卫遥听到她的话,却骤然愣住。

他还记得十六岁那年,在山坡的草野吹夜风,他问她以后会嫁给什么人。她说会嫁给一个将军,她最仰慕李广卫青这样的,能够保家卫国。

彼时的他还不是一个将军。

也不想当个将军。

他因为满门战死而沉湎度日,落入泥潭。

后来即便她爱了范桢,执意要嫁给范桢,他却也想努力成为她最仰慕的人。

于是在她新婚当天,他披上铁甲远赴征军。那天的官道大雪飘扬,西北的路上,他甚至还怀揣一点希望,心想她会不会突然悔婚,转头来找他呢?

他在西北打了五年战,风餐露宿,回来后真的成为一个将军,却也不是她所仰慕的、愿意嫁的。

这五年来的希望全部落空,卫遥不失意是假。可是他还是有天大的不甘心,凭什么......范桢难道就是个将军吗?况且人都死了。

卫遥还是不肯放开手。

想到某一件事,他的脸再度红了,声音很低,“可是我们都已经云雨过了,万一你有了孩子......”